第一章 长江偶遇有心人 青春之舟抵九江(1 / 2)

那些被浪费的时光,都是美好的时光!

——作者札记

我乘坐的客轮是一艘青春之舟,纵然真爱,也难挡岁月的轻薄。

清晨,阳光璀璨中,客轮解缆驶离码头。天空白云朵朵,一片圣洁的蓝。目光所及皆明亮世界。我常梦回庐山,那是生命深处的一段青春记忆:每天早上,推开雾气打湿的木窗,便收获了满山的鸟语花香。

当年离开庐山前夜,为何许下那个莫名其妙的“十年之诺”?现在想来,已然不知!

仿佛一切命运之神冥冥安排,“十年之诺”竟然一语成谶!

那年初夏,我去庐山参加青春诗会,选择走水路。我坐江轮逆流而上,从南京往九江去。长江上要飘两天一夜。阳光映照,江轮浪漫地穿越碎金般的江面。两岸树木如烟,稀稀疏疏的金色倒影,不时闪现的连绵山峦,远远看着,如行走中的黄金驼队。

当年,正值金色年华!

我屹立船头,头发被江风吹得凌乱,早上刚刮净胡须的脸,已长出青青发根。

昨早离家,好兄弟海鸟送站。候车室里,他对我参加“青春诗会”不屑一顾道:“诗歌本质孤独、内省,搞成夏令营群聚形式,简直胡闹。”

我反驳道:“别把诗歌说得那么高深,要学那柳屯田,井水、屯田之处皆可诗歌。”

海鸟是天才诗人,天才诗人总爱语不惊人死不休,颇有点“见花即欲死”那意思。因未能说服我,海鸟脸上露出焦急神色,面部线条开始僵硬。我对去庐山充满憧憬,觉得有缘结识诗坛大家是一种缘分,如能摘得全国诗赛桂冠,足慰平生!

绿皮火车缓缓离开站台,那个不带遮雨台的连云港老车站,在朝霞里黑红黑红的。老火车站风雨斑驳,为民国14年日本人所建,白墙黑瓦,方形廊柱,梯形大坡厦顶,典型日式风格。

这是陇海线起点站,刻满岁月的沧桑。

站台上,海鸟帽舌下一张半明半暗的脸和笔直的鹰钩鼻梁,在夕阳照耀下,画面感很强,与车站搭配出一幅黑红色剪影图。

我至南京港已经傍晚,下关码头上游弋着不少拉客女,个个脸画成鬼画符,搔首弄姿的,见男人像猫见了腥,一路跟着搭讪。一个中年拉客女,见我背着双肩包,知识外地客,拿眼角睃着我。见我经过她身边,问到:“住不住旅店。”我不搭腔,径直过去,她在后面跟着我。我到哪跟到哪,搭讪几次,见我爱理不理,方才嘴里骂着脏话,悻悻离去。

我买了明早船票,须就近找旅馆,便出了码头。附近路边电线杆、墙壁上贴满了密密麻麻小广告,牛皮癣一般。我看了半天,选了一家靠码头近的小旅馆,沿着墙上箭头提示找进旁边巷子。

巷子苔藓满地,随眼可见墙体抹刷着粗鄙、刺眼、毛糙黄水泥。看得出来,家家拼了命的捞地盘,把房子垛的东一间西一间的。房子与房子相互挤压、妥协之后呈现出来的视角非常奇特,弯弯曲曲、七拐八弯的,似一根猪大肠子。

巷子深处,一家不起眼的私人旅馆映入眼帘。我走进门厅,一位穿着新潮的少妇端坐前台,手里正拿着一张卡带歌单在看,一只脚挑着高跟鞋在抖,露出半只穿着肉色短丝袜的脚。少妇见我进来,忙穿鞋子起身和我热情打招呼。

前台是一件老物什,已看不清原色,通体上下呈现坑洼不平的酱油色。上面有一台“燕舞牌”老式单卡录音机,很时髦,让我想起电视里天天播放的广告词—

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

我说:“住三人间。”

那少妇带我去看房间。被子床单还算干净,我还算满意。出门在外,为省钱,哪都可以对付一宿。同房间另一个住宿的,是位戴鸭舌帽东北大叔,穿一件皱皱巴巴咖啡色旧西装。看他这一身装束,应该在大队混个一官半职的。我进来时,他正在抽烟泡茶,见到我,扬了扬蓬松的半白半灰眉毛,热情地招呼我道:“你住宿呀?”

我点头,心想:“这不废话嘛!”

晚上,我们灯下牵五挂六闲扯。大叔自来熟,说话官腔官调的,官僚习气很重。我们并不急着睡觉,灯下喝着茶抽着烟。他给我讲了村里留守妇女的故事,荤得不得了。还讲了一位村支书,村村都有丈母娘。总之,这位大叔挺有意思的。

他听说我是诗人,眼里立马露出鄙夷之色,像观赏笼子里珍奇动物上上下下打量我。

我有些奇怪道:“你用这眼神看我干嘛?”

他用东北人特有的豪爽口气道:“这年头写诗歌,你们城里人可真闲蛋疼,也真能作妖。放我们农村,一大堆农活要忙,哪还有精神搞那玩意!”

不过,政见不同并不影响我们愉快交流。

我自嘲道:“我妈妈也常常说我,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担担。”

东北大叔拿拇指按住右鼻孔,擤了左鼻孔鼻涕,再拇指反过来,按住左鼻孔,擤了右鼻孔鼻涕,玩味道:“年轻人年少轻狂的,都是温室里的花朵,爱赋新诗强说愁,一无所用,应该到大风大浪中去锻炼。”东北大叔说着话,拿脚踏了踏水泥地面上两滩黄鼻涕,粗糙的双手对搓,把散溅到手掌上的鼻涕搓干,算打扫干净了卫生。

我揶揄道:“老兄厉害,随口就引用辛弃疾《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一诗中诗句,读过不少书吧。”

东北大叔解了西装钮扣,敞开怀道:“哪读过书,初中毕业。平时爱读小人书,什么《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什么的四大名著都爱读。”

我递了一支烟给他,追问道:“读这四大名著都有什么高见?”

东北大叔舒适地喷出了一口烟,道:“你们年轻人真舍得,这一包烟能换好几斤大米。对了,红楼梦那‘好了歌’说得好,‘好’就是是‘了’,‘了’就是‘好’。你想呀,世间事情都这样,一‘好’了就快‘了’了。读西游记更有意思,唐僧西天取经,路上收了三个徒弟,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不就是对应佛教里所说的三毒嘛。孙悟空狂妄,世间事情不合自己心意就发脾气,大闹天空,搞得到处一团糟,心里早被嗔恨占满;猪八戒是天蓬元帅,趁着酒劲儿调戏嫦娥,被玉帝贬下凡世,丝毫不知悔改,还为乐自己的口腹之欲,伤害他人性命,贪欲上了头;沙僧是天上卷帘大将,因打碎玉帝琉璃盏被贬下凡间,眼睛被魔障遮住,整天浑浑噩噩,分不清楚是非,这就是放不下痴执。老话说:人一辈子,就是来世间吃苦的。你看人活一辈子,像不像唐僧去西天取经,一路上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的。”

我若有所思道:“人的一生就是一场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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