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8(2 / 2)

「沈蕾呢?」刘天儿决定要搬出她的爱将。「听公司里的人说,你不是每天都会去看她吗?你在追她吧?那到时候她怎么办?」

「追她?」雷上爵的唇边发出了苦涩的微笑,干干的喉咙里说不出多少难过的心境。「我有资格追她吗?我只不过是发挥同事爱罢了,谁会真的爱上一个瞎眼的摄影师?」

「雷上爵!」刘天儿站了起来,柳眉皱起。「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只因为你的眼睛吗?所以你就逃避一切?」

「我的眼睛正加速恶化中!」他握紧了拳头。「她非常完美,等她出院以后一定还会有更好的男子追求她,我能够当的只不过是一个陪伴她疗伤的人罢了!她现在只是因为寂寞、只是因为没有男人可以给她依靠……」

他的个性原本就不善表达,他的爱与他出众的外表是相反的,他的爱内敛而温暖,像是一只独自在角落绽放光芒跟温暖的灯,默默付出。

但是灯也有枯尽时,他一天一天地失去看见这世界的权利……倘若沈蕾知道这件事,她会怎样看待自己呢?

雷上爵发出了苦笑,正色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你知道吗?那天我还煮了一碗甜死人的皮蛋瘦肉粥给沈蕾吃,你知道后来我发现自己现在连盐巴跟糖都分不清楚,我的打击有多大吗?这样的我要怎样带给人家幸福——」

啪啷——

就在雷上爵跟刘天儿两个人说话的同时,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寻常的撞击声。

「谁?」两人中止了谈话,双双回头看,却发现已经掉落在地的手机,还有沈蕾正站在休息室屏风后面的身影……

「沈蕾……」刘天儿捂住了嘴。

「沈蕾?」她来了?她什么时候来的?

雷上爵像是被雷骤击,一转身,只见到那模糊的粉红色身影,他可以想像沈蕾那张漂亮的小脸上,会是怎样的一个震惊的表情。

他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块木头,他不晓得沈蕾会怎样看待他眼疾的问题?

他很早就已经告诉自己,当真相来临的这一刻,无论沈蕾是否决定要离开自己,他都要放手,都要以平常心来对待。

可是,当这真相揭发得太快时,他突然间不晓得该怎样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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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快要失明了?

她有没有听错?她是在作梦吗?

他那双总是吸引她的黑色眸子,其实正渐渐地看不到任何东西?

「主编……」沈蕾惨白着一张小脸,奋力地拄着自己的拐杖,一拐一拐地慢慢走向前,眼中净是不能相信的目光。「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好吗?」

「沈、沈蕾……」刘天儿一下子也慌乱了起来,哥哥的秘密被心爱的女子听到,使得她原本的伶牙俐齿全派不上用场。

「你说……上爵他看不见了?」沈蕾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只白色的羽毛,轻轻飘落在碎冰里,却意外地将冰面砸个四分五裂。「是真的吗?为什么会看不见?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她怎么都被蒙在鼓里?为什么不跟她说他的病情?难道他还是一直把她当成外人看待?为什么不告诉她?

「别再问了——」

雷上爵的怒吼阻断了她的问话,她回头,只见她心爱的男人面如死灰,一张俊美的脸孔纠结着痛苦的情绪。

他不希望在她的面前是一个弱者,他不希望她见到他最不堪的脆弱……

雷上爵以怒吼来掩饰自己的难堪,你很喜欢刺探别人的隐私是不是?你的职业病又犯了是吗?连你身边的人都不放过?也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她没有想到他会用这么大声的话骂着她,沈蕾顿时哽咽,为了他隐藏了这么久的病情而难过,羽睫扇落两滴委屈的泪水。

「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关心你……」

「关心我?」

耳边传来了沈蕾哽咽的颤抖语音,难道……她哭了?

雷上爵握紧了拳头,阻止自己想要上前安慰她的冲动,理智跟热情在最短的时间内做了缠斗,最后他还是决定了冷漠。

「你没有必要关心我,沈蕾。」他的脸上冷冷的,故意忽略她的眼泪。「我们只不过是同事,我也是看你可怜,被人退婚又没有父母朋友,所以我才每天都来看你、关心你。」

「哥,你在说什么?」刘天儿不忍他再这样说谎下去。她明白他不愿意让心爱的女人被自己拖累,可是她也不忍沈蕾被他这样深深伤害……

虽然刘天儿阻止雷上爵继续说下去,可是雷上爵的话早就像是一把锐利的刀,深深刺伤了沈蕾的心,让她险些握不住手里的拐杖。

一阵难堪的沉默让三个人都痛苦;而雷上爵庆幸自己此刻没法看清楚他所爱的女子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她那张白皙的脸庞是不是正挂着怨恨的眼泪呢?

她的小脑袋里面,是不是也正想着把自己大卸八块的画面?恨不得把这个玩弄她感情的自己给吞吃入腹?

如果是,那么他庆幸自己的计谋成功。

不是每一个对她好的人,才叫做生命中的贵人。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将来她的美好前途。

现在他们的确可以相爱,可以过着幸福的生活,但是迟早有一天现实会将他们的爱情冷却的;当他看不见的时候,他能给她什么样的世界?

一对情侣在一起,不外乎是要让对方跟自己能互相成长,然而他失去光明之后呢?

一个只会玩摄影的人,失去了他最宝贵的眼睛,另一个确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女记者,要怎样才能够继续下去?他又能给予她怎样的成长?他只会像是一块沉重的铅块,慢慢地让沈蕾跟着自己沉落。

他只不过已经看见了未来,他只不过是提前用对沈蕾最好的方式让她幸福。现在她会恨他,将来她会感谢他。

「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雷上爵冷冷地说着,一面往休息室的出口走去。「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会喜欢你这种文艺美少女的,如果你还以为大家都只吃你这套天真无邪的模样,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他必须离开。

因为他没有自信能够抵挡沈蕾的眼泪多久;也不晓得他的热情会不会推翻自己现有的理智?

他的内心是多么地渴望将她拥入怀中,把纤细的她呵护在手心里,不让沈蕾受到伤害;然而现在,他所拥有的一切可能即将都会化成灰烬,他不要她跟着自己受苦……

爱情若无法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很快地这段恋情的寿命也会跟着灰飞烟灭。

他必须走,这是他爱人的方式。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要在今天,这最后一次跟沈蕾见面的机会,仔仔细细地将她的美丽烙印在心里的相机,让她成为他心上最美丽不褪色的风景……

雷上爵大步大步地往休息室走去,但身后却出现一股小小的阻力,阻挡他往前走去。

「你……」雷上爵张大了眼。

他心爱的小女人一身朦胧的粉红色衣裳挨近了他的身边,纤细的手紧紧抓住他的外套,阻拦他离开。

沈蕾的杏眸再也止不住那泛滥决堤的泪水,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就此滑落粉嫩的脸颊,直直地滴落在雷上爵的外套上,烫伤了他离去的决心。

「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沈蕾紧抓住他的外套,不愿放手。「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说?」

他面前的小女人就像是一块炙热的铁,漂亮的小脸颤抖地仰起,那目光像是要看穿雷上爵的心一般直接。

「看着我的眼睛说话!跟我说你其实根本不在乎我!说你会接近我,只是想要看看新闻界里面的文艺美少女,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德行?」沈蕾提高了音量,激动的声音听进了雷上爵的耳中,就像是自己的心房被烧灼了一样。

「你为什么要那么狼狈的离去?如果你真的一开始就只是纯粹的当我是同事,为什么要对我做出那么令我感动的事情?为什么你会记得你替我辛辛苦苦熬的粥?为什么你会那么在乎那碗粥的成败?」

「……我关心的只是我的眼睛已经无法分辨这些细微的变化。」他冷着一张脸。

他的大手将那只紧抓住自己的小手,一根一根地扳开它们。

「我的眼睛是我吃饭的工具,如果真的失去了它们,这事态严重;而你所说的那一件事情,也不过是让我察觉我视力恶化的开始。」

「啊!」沈蕾惊呼一声,雷上爵大手一推,让她狼狈地倒退几步。

「所以请你以后别再自作多情了!」雷上爵向前看着,一双眸子满覆冰霜,再度移动了脚步。「你的举动令我很不愉快,今后我不会再来看你了,请你自己保重。」

「上爵!」

她喊着他的名字,那哀伤的声音让人听了鼻酸,但是他没有回头,只是以冷漠的背影回应着她的叫唤。

「上爵!」

再度出声,沈蕾却已经泣不成声。

她没有办法相信他所说的话,她不认为他是这样的人,也不认为他对她的感情只有这样而已。

他们不是相处得很愉快吗?

他们不是彼此关心吗?

自从伏我生之后,沈蕾对于周遭的男性都相当的害怕,也学会了仔细观察;她跟雷上爵相处了这么久的日子,她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沈蕾再度举起了拐杖,慢慢地、吃力地追了上去,她的小脸上泪痕交纵,两个人的互动让路过的人侧目,但是她不在乎。

比起不能够再见到他的痛苦,这些第三者的目光跟嘲笑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现在突然明白了以前听过的那句话,爱情是一种令人疯狂的毒药,一经服用就会上瘾,你想脱离还不见得可以成功;而且鲜少有人可以终身幸免。

她现在就在乞求她的药引别离开她。

她爱上他了啊!好爱、好爱……

她不能够让自己的爱情再度死去,她不能够容忍他就用这么牵强的理由一笔带过,她要问清楚这理由是什么……

眼前那个她所爱的男人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冷漠而高大,就像是一堵阻去她所有联系的高墙,他阻绝她的一切,阻绝跟她再度沟通。

「上爵!你回来——」

沈蕾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在前面的身影,她气喘吁吁,沉重的拐杖令她吃力。

他不能动心。

雷上爵不断地告诉自己。

「上爵!我爱你啊!」

沈蕾拉下尊严的哀声告白,她的呼唤令雷上爵更加加快了脚步,最后的快步变成了跑步。

她在他的身后,一拐一拐地追着,那一步一步都教人看了替沈蕾捏了一把冷汗。

他跑,她追。

最后,她的拐杖因为她的心急而滑落,整个人失足倒下,刘天儿从她身后冲上来接住了她。

沈蕾痛哭。

她要永远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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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天儿在病房里陪着她。「沈蕾,对不起。」

一直都是她最信任的主编刘天儿,第一次开口跟她道歉,那张原本总是带着灿烂笑容的漂亮脸孔,现在收起了微笑,换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刘天儿哑了嗓,声音微细地像只猫咪,「是我不对……」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沈蕾止不住自己的悲伤,止不住自己的眼泪,颤抖的声音听起来好难受,「这是我跟上爵的事情……与任何人都无关……」

刘天儿吸了一大口气,决定将事情的始末都全盘托出。

「我没有跟你说实话,请你原谅我……」

「实话?」

听到刘天儿这样说,沈蕾抬起了头,脸儿挂着未干的泪痕,一脸疑惑。「什么实话?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不瞒你说,雷上爵是我的哥哥。」

「哥哥?」沈蕾因为这样的消息而大感惊讶,「你是他的妹妹?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我们生长在女权至上的家族里,你上次结婚喜宴的卧天饭店就是我家经营的。」

「什么?」刘天儿从来不曾跟她说过家务事,因此沈蕾对自己上司的认知仅止于公事。

刘天儿仔细地解答着,这些事情迟早都要让她知道,否则这样对牺牲自己的雷上爵就太委屈了。「不过因为我们父亲受不了我外婆和母亲的专制,在偶然的机会下认识了其他女子,开始搞起外遇;东窗事发之后,外婆一气之下,便将父亲连同我哥哥一起赶出家门。她认为男人都不可靠,所以我哥哥成了连坐法的牺牲者。」

「那后来呢?」

「后来我哥哥跟着我父亲到了美国,在那里他学会了摄影技术,同时也发现自己拥有极佳的摄影天分,下了一番苦工后,他成了美国十分著名的华裔摄影师,拍了不少让人惊艳的作品,但……」

刘天儿叹了一口气,大眼中满是对自己哥哥的惋惜,「我哥哥也许是因为用眼过度,患了『高度近视』,原本他想要靠雷射手术将眼睛治好,但没想到手术失败,他的一只眼睛失去了功能……另外一只眼睛也因为用眼过度,现在正在逐渐失明中。」

「这一次公司决定要出有关于社会新闻的杂志,我立刻想到他,我希望他不要一个人孤单地留在美国,所以我假借要拍摄新闻照片为由,硬是用一纸合约将他绑住。

「渐渐失去视力的他,对这世间的一切越来越无所谓了,我想要让他发现一些能够让他重新振作起来的事情……然后我想到被退婚的你……我想说……如果你们两个可以在采访的时候擦出一些火花,那么也许对你们两个人来说,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没有办法治疗吗?」沈蕾抓住了刘天儿的手,紧张的表情全写在脸上,「我是说……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就算是第一次手术失败,也还会有补救的方法吧?也应该有名医会出现……」

刘天儿摇了摇头,幽幽地说着,「我找遍了各地的名医了。一定要有新鲜年轻的眼角膜捐赠,这样才可能让我哥哥的眼睛重见光明,可是……」

「可是什么?」她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刘天儿,「换了眼角膜就会全好了吗?那为什么不快去换呢?」

「全国要换角膜的人,都在排队等待,根本供不应求……」刘天儿叹了一口气,「人体的器官不是说换就可以等得到的。」

沈蕾整个人都呆住了,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是如此残酷,原来上帝喜欢开玩笑的对象不是她,而是雷上爵。

他热爱摄影,眼睛却出了毛病,上帝让他享受了成名的快乐,却又这么残忍地收回属于他的天赋。

她的心,沉重得像是海底的铅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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