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雾镇孤儿三（2 / 2）
“时间还早，要不让米卡练习一下抛网？”见太阳还未攀至最高处，而渔框也已半数装满，卢克便向老爹雷托建议去给新学徒一个练手的机会。
“行吧，那你来辅导他，我和格沃尔继续。”看一眼腰间的挂表以确认时间，雷托便同意了卢克的提议。然后两人互换位置重新站定，而一旁的格沃尔则是冲米卡投去了鼓励的微笑。
“来，米卡，先试着把渔网拎起来。”卢克来到米卡身边，想先看看弟弟从刚才老爹的演示中学到了多少。
“是这样吗？”渔工学徒米卡一边照做，一边向卢克确认起姿势。只见米卡迅速地收拾起渔网，然后学着老爹的样子把渔网搭在肩上，一手抓住网心，一手把住网沿。
“做得很好，不过你要把渔网更多地搭在手臂上，否则很难发力把网完全撒开。”卢克指导着米卡重新调整持网姿势，心中则是赞叹于米卡的学习能力。
“好、好的，卢克哥哥。”第一次真正拿起渔网的米卡略显紧张，不过还是很快在卢克的协助下调整到了最佳的撒网姿势。
“接下来听老爹指示准备抛网。先送网沿，再送网心，尽管按照你的方式发力，我会帮你的。”卢克一边鼓励着米卡，一边向老爹雷托那边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再次撒网了。
米卡虽然觉得还没完全做好准备，但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而卢克则是替米卡拎起了渔网下摆，准备帮弟弟借力撒网。那张雾麻渔网几乎就要把米卡整个身体给罩住了，要是没有旁人的帮助，很难想象他可以凭借那副小小的躯体成功把网撒出去。随着雷托又一次倒数结束，两张雾麻渔网也再一次向着渔船两侧的水域中飞去。从右舷飞出的那张渔网虽然有些飘忽不定，但还是在空中勉强展开，并顺利落入了水中。看到自己撒出的网花成功落水，米卡·费什曼兴奋地微微跳了起来。虽然他撒网的姿势和动作还远不娴熟，不过对于第一次撒网的学徒而言也已经很不错了，他光凭眼睛观察就已经领悟到了不少关键技巧。在旁辅导的卢克·费什曼同样也为弟弟的首次成功撒网而高兴，他轻轻拍了拍米卡的金发小脑袋以示鼓励。就在卢克还打算夸奖弟弟两句的时候，米卡却抢先发问了：“卢克哥哥，南边也有灯塔吗？”
“南边？大湖南岸的蓝染镇确实也有座灯塔，怎么了？。”卢克·费什曼疑惑地看着米卡，不明白弟弟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你看那是蓝染镇的灯塔吗？”米卡把手指向刚刚撒网出去的方向，在他所指那片灰白色的浓浓迷雾之中，正有一点赤橙色的亮光忽隐忽现。
“不应该啊，蓝染镇灯塔按理是照不到这里的。”卢克·费什曼怀着满腹狐疑，不解地顺着米卡所指方向看了过去。很快卢克也发现了雾气中的那点赤橙亮光，而他的神情也在那一刻由疑惑转为凝重。
“怎么了？”老爹雷托察觉到了两个儿子的异样，来到右舷侧进行询问。
“老爹，看那里。”卢克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点诡异亮光，并抬手给雷托指了指。同样看到那点诡异的赤橙亮光后，老爹雷托也在瞬间沉下了脸。
“我们返航。”雷托的声音略显干哑，但却有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威严。
“怎么了，老爹？”见老爹和大哥同时准备起船桨，一旁的格沃尔也意识到有状况发生，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格沃尔，赶紧返航！”雷托一边急促地冲格沃尔吩咐，一边把前排船桨架好。然后他又赶紧来到船头位置，把渔灯也给熄灭了。格沃尔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连忙跑回船尾，松开绞盘卡扣，并开始奋力摇动绞盘。
“锚头小子”开始朝着码头方向艰难移动，迷雾则随着渔灯的熄灭而立刻涌了上来，把渔船上的每个人再次掩盖。格沃尔这时也注意到了那点诡异的亮光，那赤橙亮光像极了灯塔发出的光，但也绝对不是灯塔的光！且不说位于大湖南岸的蓝染镇灯塔照明距离不够，就算蓝染镇改良了灯塔主灯，那主灯也会因为转动而忽明忽暗，绝不会这样朝着一个方向持续发光。格沃尔越是看着那点诡异亮光就越是害怕，他拼了命地摇动绞盘，希望可以赶紧返回码头。此时老爹雷托和大哥卢克也正在奋力摇动着船桨，船桨拍打水面的声音相比来的时候，剧烈得多，也急促得多。至于“小尾巴”米卡，他虽然感受到了船上的紧张氛围，也很害怕，却还没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就在格沃尔急的心脏狂跳之际，他明显感觉到了船身的移动正在加速，船尾连接码头的绳索正在被人从另外一端拉扯，看来码头那边也发现了费什曼家的渔船正在紧急返航。同时那点诡异的亮光也从右舷外的方向，被甩到了船头右前方，看起来“锚头小子”正在和那诡异亮光逐渐远离。此时迷雾的笼罩反而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之感，雾气阻隔视野的同时，也把所有恐怖掩藏了起来。不过老渔工雷托很明白，那只是一种“我看不到危险，危险也看不到我”的错觉。就在费什曼兄弟三人稍稍放松之际，那点诡异的亮光忽然抖动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则是隐隐约约的破浪之声，那声音显然是冲着“锚头小子”而来的！
听到那阵不详的破浪之声，雷托和卢克立即又加快了划桨的动作，只是任凭他们怎么使劲，渔船速度的极限也再难以突破。船尾的格沃尔更是慌了神，他的双手开始不住地颤抖，眼睛里也已经急出了泪花。而“小尾巴”米卡则是恐惧地蜷缩在船舷角落，心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了妈妈那模糊的身影，泪花同样开始涌出他的眼角。正当破浪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下一刻就要冲破迷雾撞向渔船之际，那令人不安的声音却在突然之间戛然而止。
一时间大湖之上重回寂静，只留下“锚头小子”急切返航所发出的猛烈击水声，显得可笑而又无助。那点赤橙色的诡异亮光终于还是追了上来，来到“锚头小子”的船头正前方，安静地悬挂于大约三米高的空中迷雾之中。随着距离拉近，那点亮光逐渐显现为一个光球，散发着诡异的赤橙色光芒，就那么幽幽地尾随在后。在那颗光球的照耀下，“锚头小子”周围的迷雾开始变得稀薄，虽然远不及破雾灯的效能，但也足够费什曼父子四人透过雾气看清彼此的面容了。面如死灰的雷托·费什曼，奋力挣扎的卢克·费什曼，濒临崩溃的格沃尔·费什曼以及绝望无助的“小尾巴”米卡·费什曼。
雷托这时突然松开了船桨，缓缓地将手探向右舷上的灰曜铁渔枪，眼睛死盯着那颗诡异光球，仿佛生怕一个不小心而将其惊动。注意到老爹的举动，卢克也立即丢掉了手中船桨，然后迅速地抓起了左舷上的另一柄灰曜铁渔枪。随后父子二人纷纷站起身来，手持渔枪摆出了准备殊死一搏的警戒姿势。他们手中的灰曜铁渔枪此刻熠熠生辉，灰黑色的枪尖在诡异光球的照耀下，散发出了带有死亡气息的赤红色泽。
船尾的格沃尔好像是被灰曜铁反射的红光给点醒了，回过神的他飞一般窜到“小尾巴”米卡身边，不由分说地就把还在愣神的米卡往船尾拉。一回到船尾，格沃尔就开始疯狂反向摇动绞盘，直到绞盘吐出了足够长的绳索。旋即格沃尔抽出腰间渔刀，一刀将绳索从绞盘上斩断，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连接码头的绳索套在了弟弟米卡的身上。少年格沃尔一边将米卡身上的绳索用力系紧，一边忍不住地抽泣起来，抽泣之中他还努力给弟弟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很快码头那边拉紧了系在米卡身上的绳索，然而“小尾巴”米卡却抓紧了船尾绞盘，死活不肯松开。
“米卡、米卡、米卡，快松手！我、我们很快就回来的。”格沃尔声音颤抖地安慰着“小尾巴”米卡，同时焦急地用力去掰米卡紧抱绞盘的双手。
“不！我不走！”米卡嚎啕大哭，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叫。他在这一刻意识到了，哥哥们和老爹即将像妈妈一样，离自己而去，不再回来。
“小尾巴。”第一次听到弟弟如此咆哮的格沃尔愣了愣，正当他叫着弟弟外号，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笼罩渔船的诡异赤橙光亮陡然放大。下一刻，船尾的格沃尔和米卡便被同时飞了起来。伴随着一声巨响，“锚头小子”的船头已经淹没在了湖水之中，是那高高翘起的船尾把兄弟二人弹飞了出去。
还在空的的“小尾巴”米卡隐约看到，那颗诡异光球的后面有一根粗壮的黑色触角，触角另一头则连接着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就是那个怪物袭击了“锚头小子”！没等米卡反应过来，他已经落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紧接着受到绳索的拖拽，米卡被快速拉向了码头方向。湖水一口一口灌进米卡的嘴里，他一次又一次努力地把头仰出水面换气，不过却收效甚微，窒息所造成的昏厥还是很快就到来了。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米卡尝试过看向“锚头小子”的残骸，然而老爹和哥哥们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只有那颗诡异的光球还在残骸边不住地摇摆，光球下那个黑色巨影则很快重新没入了水面之下。
迷雾大湖再一次陷入了彻底的死寂，“锚头小子”的残骸沉默着飘荡在无情的湖面之上，也许它还能回到湖畔渔场的渔船坟墓，也许它就将永远地留在这无垠迷雾之中。随着那颗诡异光球的离开，浓浓雾气重新占据了湖面上的全部空间，像是瞬间擦去了生命存在过的印记，只留下永恒的灰白色死亡空间。这也许就是所有大湖渔工们的宿命，为了活着而撒下鱼饵，然后自己也就吃下了死神特意烹调的饵料。不过也只有那些吃下死亡饵料的人才会发现死神独有的温柔，死亡可以洗刷一切悲伤，只把悲伤留给那些尚且活着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米卡·费什曼的意识已经和死神有了短暂接触，然而随着一大口涌出胸腹的湖水，他又回到了这个悲惨的迷雾世界。第一个出现在米卡眼前的是桑尼·霍尔，她正泪眼婆娑地盯着米卡的脸。见小米卡艰难苏醒，桑尼更是一把将米卡搂入怀中，哽咽着哭了起来。此刻米卡的意识依旧有些模糊，他虚弱地开口道：“原来大姐头和我一样爱哭啊。”
“小尾巴，没事的，以后大姐头罩着你。”桑尼依旧不愿意松开紧搂米卡的手，害怕一松手就会失去这个可爱的小子，这个费什曼家最后的小子。
“整条船就回来这一个？”沃克·吉安的声音从米卡模糊视野外的地方传来，这个渔场主管正在拨开围观的人群，走过来察看唯一的幸存者。
“沃克·吉安！一边好好待着！”一听到沃克那滑腻的声音，桑尼就像是触了电的母狮子，咆哮着回头警告那胖乎乎的渔场主管。
“哎呀，别误会，桑尼·霍尔，我只是来例行公事。作为渔场主管，我比谁都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啊。”沃克·吉安假装被吓了一跳，然后继续用他那圆滑腔调打着马虎。同时，他也侧头看了看躺在桑尼怀里的米卡·费什曼，表现出了相当关心的样子。
“不用你管！米卡·费什曼以后有我罩着！”桑尼完全收起了眼泪，恶狠狠地盯着沃克·吉安。同时她的咆哮显然也并不仅是冲着渔场主管去的，而是在向整个渔场的人表明立场。
“哼，随你好了。不过按照规矩，还是得先把他送去孤儿所。”遭到反复顶撞的沃克·吉安终于还是表现出了不满，原本他也只是过来确认是哪一个费什曼小子回来了而已。看到是这个年纪最小的费什曼小子活了下来，沃克·吉安就已经足够满足了。
“规矩我懂，不劳费心。”确认米卡已经脱离危险后，桑尼便将他抱起准备离开。围观的人群则是识趣地给桑尼·霍尔让开了道，这时候可没人敢去招惹sangn。
“可惜还是回来了一个。”见桑尼抱着费什曼小子走开，沃克·吉安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得意地冲地上淬了口唾沫。
躺在桑尼怀里，米卡·费什曼的意识逐渐回归，眼泪开始不住地往外流，不过他却忍住了没有哭出声来。老爹和哥哥们说过的话不断在米卡脑海中回响，让他的思绪混乱不堪。注意到米卡的眼泪正在打湿自己的衣襟，桑尼·霍尔低下头来露出复杂的神色，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这并非桑尼第一次经历生死离别，但是这种永恒的离别每一次都还是能让她痛彻心扉。对于费什曼一家的厚重情感，现在全部汇聚到了米卡·费什曼一个人身上，桑尼·霍尔暗暗发誓，一定要给“小尾巴”米卡最好的未来！
然而好的未来在这大雾之下的世界里着实罕见，每一天都有数不清的孩子和米卡·费什曼一样成为孤儿。这些孤儿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艰难地生存下去，然后换个时间再与死神相会。对于雾中孤儿们来说，未来里藏着的更多是新的苦难，而非神圣救赎的希望。迷雾中的人们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厌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希望，所谓希望不过就是苦难的放大镜，伤痛的增鲜剂。大多时候抛开对于未来的幻想，反而可以更加勇敢地直面这个悲惨的迷雾世界，就像大湖领一首童谣唱的：“放弃希望，唾弃死亡，灰暗人生反有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