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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学着太皇太后,一字一句,对天起誓:“我,玄烨,今日立誓,天地共证,若我他日立乌雅氏为后,她不得好死。我若立她的孩子为帝,她的孩子必生生世世受后世唾骂。”

他对太皇太后苦笑着:“孙儿都记着,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封谁都好,唯独不能是她,不能是你爱的女子。”她紧紧的握着康熙的手,看着康熙的眼睛,“皇祖母还是那句话,皇祖母是为了你好。你太爱重她了,她若为后,胤礽又该如何自处啊?”

她苦口婆心:“胤礽会不断提防那德妃的孩子,从此兄弟阋墙,哪儿有安生的日子。”

她定定看着他:“如果胤礽一旦出什么事,百年之后,你又如何去见仁孝皇后呢?这孩子是你亲口求来的太子,也是你亲手养这么大的。你怎么忍心践踏他到如此地步?你又怎么忍心见你的孩子陷入不断的争斗啊。”

她说:“皇祖母是为你好啊,玄烨。”

康熙迭声道:“孙儿知道,孙儿都知道的,孙儿不会如此的。”

太皇太后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只是松开了他的手:“那就好,那就好。”

太皇太后或是察觉到什么了,她安排后事一般的,对苏麻喇姑和皇太后叮咛。

她对皇太后道:“我去了之后,只有你跟玄烨了,你们母子之间要好好相处。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是赤诚待你的。你虽然不喜欢他皇父,但看在他跟你这么多年的母子情分上,还是对他好些吧。”

皇太后挤出笑来:“皇额娘请放心吧,我早已改过性情,不会再做从前的那些事了。我会和他好好相处的,还请皇额娘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太皇太后倒是个分外豁达的人:“你们总喊什么千岁万岁的,但人能活上百岁就已经不得了了。我活了七十多,已经是个大岁数了。就算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只是心中放心不下你们。”

皇太后认错:“是我的罪过,因为我太不懂事,才让皇额娘不放心至此。”

太皇太后招她过来,抱了抱她:“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紫禁城,我也不喜欢。但是,这就是我们做女儿家的宿命。”

她叹息着:“男人们可以建功立业,在沙场拼搏,在官场做官,至不济还能做个商人。咱们女人也就只能靠着这样的方式,才能够给家里面挣得一二荣光。”

太皇太后愧道:“我对不起你,但我能怎么办呢,咱们博尔济吉特需要这样的荣光。”

联姻不一定稳固,但是结盟需要联姻。

她们是华贵而精美的礼物,她们生在父家,被养大,然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送往夫家。

成为象征。

遇上好丈夫,也能举案齐眉。遇上不好的冤家,便只能指望儿孙,若都指望不上,只能自认倒霉。

太皇太后苦笑着:“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儿,一生下来,便已经被父母爹娘想好了,要许配给谁家。”

她说:“莫说是咱们女儿家了,纵然身为男子,又有几个能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

“爱新觉罗家的女儿不断嫁往蒙古,而福临也好,玄烨也好,乃至于前几位,他们哪个真的给了自己心爱女子后位。”

她笑着:“你不嫁给福临,嫁给别人也没有什么区别。我想着,我看着福临,你们嫁进来,终归能够好过些。只是没想到,他是如此性烈的人。”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皇太后终于在此时大彻大悟,放下了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是啊,咱们这样的人,嫁娶哪儿能由得了自己。”

她看开了,堵的那口气也散了,她不再计较,近乎乖顺道:“以后,我会和玄烨好好过日子的。”

“那就好。”太皇太后又劝她,“他喜欢德妃就由他去吧。他惯常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只要不动根本,喜欢就喜欢,多大个事,只要不弄成我和福临那样就好。”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事了,她一遍又一遍的提及,皇太后也只能耐心的听着。

末了,太皇太后感叹道:“我大抵是快要去了,这些时日,我总会想起小时候的福临,会想到海兰珠,还有姑姑,还有我那个早逝的女儿。”

苏麻喇姑伺候太皇太后翻身。

太皇太后在很后来,快十二月末,才和苏麻喇姑说:“我死后,不许跟着我来,我让玄烨给你挑个孩子,你好好照顾他。”

太皇太后故作威严道:“你若是不听我的话,跟我来了,到了净土,我也再不认你。”

苏麻喇姑虽然心中苦涩,却也只能应下。

这都是后话。

十一月二十七日丑时,章佳贵人生皇八女。

然而因太皇太后病重,康熙并未在意,只遣人送去赏赐。

康熙大多时间出去批改奏章,就去去慈宁宫,少有留宿或翻牌子。

十二月十七日,太皇太后病危,康熙昼夜不离左右,亲奉汤药。

随后,康熙亲自率领王公大臣步行到天坛,祈告上苍,请求折损自己生命,增延祖母寿数。

康熙诵读祝文时,涕泪交颐,说:“忆自弱龄,早失怙恃,趋承祖母膝下,三十余年,鞠养教诲,以至有成。设无祖母太皇太后,断不能致有今日成立,同极之恩,毕生难报……若大算或穷,愿减臣龄,冀增太皇太后数年之寿。

然而,此举无用,终究不能像当年留下乌玛禄和她腹中的胎儿那样。

太皇太后终于于十二月的二十五日与世长辞。

临终前她再次嘱咐康熙,要把她的陵墓放在福临的陵墓旁边,她不愿与太宗合葬。

康熙泣涕答应。

收拾衣裳,装饰朝服,整敛容,收敛入棺,停灵慈宁宫。

礼部根据丧葬礼仪,因乌玛禄有孕,佟佳皇贵妃久病,请二人不必到灵堂,唯恐冲撞了。

乌玛禄闻言也不反对,只叫琉璃吩咐下去,永和宫内禁止嘻声,全员缟素,头戴白花。

主子宫人皆是如此。

琉璃回来后告诉乌玛禄,承乾宫中也是如此。

乌玛禄点了点头,权作知晓。

吩咐宫人离去后。

举行葬礼时,康熙久久站立,取下身上配饰的小刀,欲要割辫以表孝思。

礼部以孝端文皇后、孝康章皇后、仁孝皇后、孝昭皇后丧时,皇帝均未割发辫为例,奏请皇帝不要割辫。

康熙拒绝道:“从前,后丧虽无割辫之例。然太皇太后教育深恩,我不能报……我已立意割辫。”

皇太后闻听皇帝要割辫,出面劝阻说:“太皇太后病重时,曾向我说:‘我病若不起,皇帝断勿割辫。’,皇上应谨遵行。”

康熙并不听,毅然割了发辫。

其余各宫妃主入内同时泣涕。

而与太皇太后早已说开心结的太后哀哭不止,不能起身。

康熙命令诸王大臣,让他们奏请太后节哀回宫。

太后不允。

诸王大臣再请,太后乃允,由那兰图扶着离去。

因太皇太后死于腊月二十五日,大臣们议定于腊月二十九日将孝庄文皇后梓宫移出宫外。

康熙认为梓宫在宫内停留的时间太短,令钦天监另择日期。

众臣仍坚持原定日期。

康熙反驳说:“你等所说忌讳,只是为了我考虑。我乃皇帝,有什么好避忌的。我之前去天坛祷告上天,本就打算减我的寿命来增加太皇太后的寿命。岂会因为担心梓宫停留,逾越了年时,而引发什么,只顾避忌的道理?如果有什么忌讳引起的后果,我一力承担。”

他固执道:“否则,忌讳之说虚诞,不足信,此举也可以破掉后人的疑惑。让他们都相信我今天所说不假。”

群臣无法,只能退去。

康熙心烦意乱,久久不能安宁,只留在慈宁宫灵堂前枯坐,并不离开。

一连两日皆是。

然而,除夕是一年之末,素有避忌之例;元旦乃新岁首,天地人协吉之辰,为吉祥之日。

按惯例,即使在大丧期间,皇帝在这两天也要回宫。

康熙自太皇太后有病以来,一直住在慈宁宫。

除夕前,群臣一再叩请皇帝回宫。

康熙道:“皇帝的宫殿很多,所以可以根据时间和情况移居。可若是百姓,遭遇如此大的变故,只有一个居住的地方,他们又要因为避讳而迁移到什么地方呢?回宫这件事断不可能。”

他想想,犹不解气,又说道:“假设太皇太后的变故恰巧遇到二十九、三十日,又该怎么办?也只有聚集在此处,怎么可以避于他处呢?你们此言太过荒诞不可信,不要再说了。”

没有法子,诸王大臣前往慈仁宫,请太后降下谕旨,请康熙出宫。

纵然如此,康熙也并不听从。

太后悲痛了许久,终于缓解许多,闻言让那兰图为自己收拾,穿了朝服,出了慈仁宫,进了慈宁宫,再三劝他出去。

康熙坐在那里许久,半晌才回她:“皇额娘,让他们散了吧。儿子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太皇太后刚去,皇太后正是脆弱的时候,见他这样,也心生悲苦。站了片刻,出去后,摇头离去。

太后虽有心叫来佟佳皇贵妃、宜妃和德妃,但这里间两人都要避讳灵堂,至于宜妃那性子,未必就能劝住康熙。

太后只能作罢。

康熙静坐良久,最后为了全皇太后和大臣们的脸面,康熙只答应从梓宫前,移到慈宁宫前院,住在皇子们守丧的帐篷内,但仍未回自己的寝宫。

大臣这才散去。

而到了大年初一,康熙如游魂般,强撑着出来,饮了米水,上朝理事。

心不在焉的上朝后,康熙让众臣离开,又回到了慈宁宫。

他心绪不宁,无法理事。奏折堆积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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