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香樟树(1 / 2)

“为了钱?我妈说他是回家来拿存折取钱的,我爸有几万块钱的,够我妈做手术了。”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也是后来听说,要知道他要给你妈凑钱治病,咱们乡里乡亲,也该凑上一些的,可是他没有跟我们开口呀,我们也不知道他是遇到了难处。后来,你哥来电话,我们奔了过去,只见大门紧锁着,你友和叔还是搭了个梯子从二楼的窗口翻进去的。你爸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地躺在床上,人已经不行了,但是还能小声说话,他求我们不要动他,他想安安静静地离开。我们捡起了地上的农药瓶子,是百草枯,这药好多年不生产了,不知道为什么你爸还留着一瓶,他是没打算活了,喝了一整瓶。而且我们去的时候,已经喝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估计呀,他给你妈打电话的时候,是已经快要咽气了,他是准备好了的,连抢救都来不及。”

“婶,他有没有说别的什么呀,他一辈子生儿育女,可是到最后,没有一个儿女给他送终。”

“我就听他说不要动他,其他什么的不清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或许你爸是撞了什么邪祟吧,一时间鬼迷了心窍也说不定的。”

我告别了友和婶子,去菜地里摘了一把青菜,准备回家给老妈做饭吃。没过几天,友和叔就领了两个人过来看咱家的老黄牛。我将他们引到牛栏旁边,他们说要牵出来,看得更清楚一些。然后他们马上就嫌弃这头牛上了年纪了,这牛肉质不鲜嫩。这话我听明白了,他们就是不想出价钱。我去屋子里问老妈多少钱卖,她说随便吧,让友和叔做主,咱也不懂行情。

最后讨价还价,以六千八百元成交了。老妈说:“卖了也好,还有你爸的用过的犁耙,一些别的农具,你清理一下,都当废品卖了吧,木头架子就当柴烧了,家里没劳动力了,你哥不会回来继承这点家业的,都卖了,省得看着心烦。你爸呀,就是个没良心的种,早早地扔下我在这个世上受罪。我也半截入土了,不知道还能活几个年头呢。”

老妈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了,这个几乎一辈子都窝在这个山沟沟里的农村女人,唯一一次去了省城,就是去看病。为此还引出后面的悲剧。她时常在屋子埋怨自己:“曼婷啊,我当初就坚持不去县城里的,就在镇上抓点药回来熬就行,你爸不同意,他坚持要去县城,还去了省城,那么大的地方,一下车就分不清东南西北,要不是李怡带着咱们,咱们连号都挂不上的,都是机器。”

“妈,别想那么多了,自己身子骨要紧。”我去屋子里给老妈拿毛巾给她盖上。我给老妈网购了一个躺椅,她特别喜欢,天气好的时候,她就让我搬出来,在屋檐底下晒太阳。躺椅脚是弧形的,老妈睡在上面的时候,会轻轻地摇晃,有时候,摇着摇着老妈就睡着了。春天的风暖洋洋的,吹在身上很舒服,尽管我们还没有从失去老爸的阴影里走出来,但是相比以前还是好很多了。至少我们可以做到一日三餐按时进行。刚开始那会儿,基本都没正常吃过饭。老妈总说吃不下,先放着吧。我热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倒掉了。看着老妈一点点消瘦下去,我变着法儿给她弄好吃的,我去镇上买了排骨,鸡翅,还买了一个电蒸锅。老妈说好浪费,家里有蒸锅,烧把火就可以了。

我也不与她分辩,一段时间下来,我的厨艺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老妈的胃口也渐渐地好了起来。只是她有意无意地跟我说:“曼婷,你还不回去上班呀,我看你请假快一个月了吧。”

“不急,等您眼睛好点再说,要不,我还是带您上医院看看吧。”

“最多去镇上的黄医生那里,你听我说,他是老中医,什么病都能冶的,咱就去那儿看看。”在老妈的坚持下,我只得带他去了镇上的黄医生诊所,弄回来一大包药继续吃着。

友和婶子没事儿的时候,就总来我们家串门。和老妈坐在屋檐底下闲聊,有一搭没一搭的。友和叔叔他们家前些年的日子也过得艰难,三个孩子,因为前面两个是女儿,所以跟我们家一样,只搬空过一回。记得上小学那会儿,他们家的土砖房子一直是乌泥湾最破旧的,一遇到打雷下雨,刘心妍就往我们家跑,说要跟着我睡。她害怕房子会塌下来,后来也修修补补,但还是没有我们家的结实。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我们家的房子在乌泥湾这个巴掌大的地方算是挺上得台面的了,只是现在,在友和叔家的别墅面前就显得太过寒碜。早上的时候,我看着太阳光从对面树林子里投射过来,照在咱们家满是青苔的墙壁上,树影斑斑驳驳,我就会有种恍恍惚惚的感觉,我总觉得那些已经显得灰暗的瓷砖会从墙壁上剥离下来。事实上,房子最高的地方,也就是雨棚的位置,那些瓷砖已经掉得差不多了。老妈说过,刮大风的时候,别待在屋檐底下。这么多年,她一定是用这个方法躲避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我每天的事情就是做饭,喂鸡,打扫家里的卫生。时间变得漫长起来。闲下来的时候,我会去乌泥湾到处走走。乌泥湾变小了很多,我之前以为是我的认知出了问题,实际上,乌泥湾是真的变小了许多。让乌泥湾变得越来越小的,是从山上不断往下延伸的树林,还有竹林。我记得对面山坡那里有好几排梯田,农忙时候帮忙插秧,我从这头一路插过去,再绕回来一圈,整个水田就种上了整整齐齐的秧苗,当然这些水田不会那么有规则,通常是一只饺子的形状,两头小,中间鼓,弯弯的像月牙儿一样挂在山腰上,从半山坡一直到山脚都是这种袖珍型的水田。

有时候老爸也不用黄牛,直接就用锄头解决。现在这些水田都不见了,变成了山地。两旁的山侵占了水田,加上野草疯长,已经看不出水田的形状了。乌泥湾的村民谁也不会去管这些,谁家的松树掉下种子在谁家的田里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大树,这树归谁家,现在根本没有人会在意。用我爸的话来说,有这种吵闹的功夫,不如去工地上搬一天砖。当然这是好几年前的话了,最近几年,他已经几乎没有人喊去做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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