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屙尿放水(1 / 2)

简巴郎体力气很大,胆子却很小,特别是刚才飞刀飞来的时候,崇义看到他浑身在发抖。崇义是不紧张的,只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有些六神无定。从小,父亲瑞熹就多次给他讲过营盘顶罹难的故事,他对土匪的残暴残忍可谓耳濡目染,今天的事只是给他一个直观的验证。比起父亲瑞熹所经历的尸横遍野的营盘顶,今天这场面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半山中传来一句话,久久在山谷中回荡:“屙尿放水,各人快滚。”

“谢过!”六排大爷钟思盟朝着山上一拱手,赶快招呼所有的人,马上整理好行装,快速通过杀人岗。

终于算是平安通过了杀人岗,所有的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过了杀人岗,来到一个叫做黄家坝的小乡场,这也是盐帮的固定歇脚点。所有的人都默默地坐在茶楼的凳子或者枯树枝上,吃着自己带来的干粮,喝着买来的茶水,有一些盐帮兄弟也许经历了惊吓,感觉到这人生无常,挣再多的钱,如果无福享受,那也是白搭,所以,大方地买了一些面糊,或者包谷粑来吃,崇义不是那么吝啬的人,他为了感谢简巴郎的帮助,特地为他端了一碗荞面条过来。并说自己已经恢复好了,让简巴郎一会把那袋五十斤的盐袋还给自己。不经意间,又说到了刚才惊险的场面。

“刚才真是惊险呀,看今天的情况,如果不是六排大爷钟思盟亲自过来出镖,这趟一定完蛋了。”

“六排大爷是什么意思?”崇义确实不懂,故而请教道。

“我也是听人说的,袍哥公口的大爷就是舵把子,接下来依次是圣贤二爷,当家三爷,五爷有两个,红旗、黑旗管事,六爷就是排行第六。”

“怎么没有四爷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们的组织很神秘的。”

“刚才那句屙尿放水是啥意思?”

“搞不懂呢,他们有很多黑话。”

崇义见简巴郎是真的不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作罢。

他突然对袍哥充满了兴趣,这袍哥既有那么丰厚的报酬,在关键的时候还能解决大问题,江湖上的人似乎都有点怕他们。崇义幻想着,这样的英雄好汉,才不枉在世间走一遭。他在路途上想找机会跟袍哥套套近乎,不过年轻袍哥罗霄似乎很看不起苦劳力,总有高高在上的感觉,中年袍哥钟思盟则总是冷冷的,不多言不多语,总给人难以亲近之感。

接下来的路程相对平安,没有再遇见土匪,就是行路艰难,崇义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挣扎着跟上大部队的节奏,他的肩上已经被勒出深深的血痕,脸上被晒的黢黑,手臂出汗以后变成古铜色,汗珠就悬浮在手臂上,有时附着在汗毛上。像猪皮上熬出的油珠。

终于,还有两天的路程就要到思德县城,就可以交差完成任务,领取工钱,然后往回走。崇义心中盘算着,领取了工钱以后,自己一定要把钱存起来,尽量节约每一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要找一分钱比登天还难,以前自己得到白胡子老汉赠与的两个银元,还去买了那么一身好衣服,真是奢侈啊!自己吃了这么多的苦才挣来一点钱,怎么都舍不得轻易花出去啊!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当崇义他们走到一个叫凉风垭时,刚才还烈日炎炎,一朵厚重的乌云飘过来,像一块黑布蒙在垭口上,尽管还是晌午十分,世界立刻就变得黑暗起来。一阵疾风吹过,山上的树被吹得呼啦啦响,树叶翻出底面,青山不再苍翠,变成一片灰白。轰隆隆的雷声像老天爷在敲击钟鼓,让蒙在鼓里的人们被震得肝胆欲裂,大树在摇摆,山谷在回响,大地在震颤。闪电刺破黑夜苍穹,瞬间让世界变得亮堂起来,但狂暴的闪电也不过是在天空留下一道亮丽的划痕,随即便被漫天的黑暗吞噬。雨幕像在倾倒的水一样,由远处迅速向凉风垭口上窜了过来。

“下雨了,快躲雨,撑起伞,保护好盐!”账房先生异常紧张,对所有的人都喊叫道。

所有的人都慌了神,这雨来得太急,根本找不到躲雨的地方,只能在垭口上干看着雨滴的到来。

大家都纷纷撑起红色的油纸伞——这伞是用木条做伞柄和伞骨,再糊上一层用桐油反复浸泡过的红纸糊在上面,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所有的人都就地把背篼放下来,顾不得自己被雨淋湿,也要小心翼翼地把盐遮住,避免被雨水淋着。其他人都撑起雨伞的时候,崇义傻眼了。他没跟过盐帮,而且没有出门的经验,不知道“晴带雨伞,饱带饥粮,有备方能无患”的道理,何况他的全部家当里就没有雨伞!

账房苟辉恭敬地为袍哥六爷钟思盟和袍哥罗霄找了一个瓮岩,再给他们撑上雨伞挡住斜风雨,周到备至。转身过来,才发现崇义没有带伞,正在用他的那套中山装盖在身上上,整个人倾在背篼顶部,用身体挡住雨水。也怪这路边竟然只有荆棘丛,没有一棵大树,在瓢泼大雨的冲刷下,荆棘丛自身难保,自然是躲不住雨的。

“你个小杂毛,真是冒失鬼,把盐淋坏了有你好果子吃。”账房苟辉絮絮叨叨地辱骂着,在这稀里哗啦的疾风骤雨声里,他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吞进去,别人压根听不到!苟辉生气极了,但他现在不是要生气的时候,他快步走到崇义身边,把自己的油纸伞递给崇义,让崇义赶快把伞打开,避免盐被雨水冲走。除了两个袍哥先生,所有的人都只能任凭风吹雨打。恭水六月的下雨像过冬,所有的人从头到脚,头发湿透,衣服湿透,被浇了个透心凉,在凄风苦雨中瑟瑟发抖。

终于等到了大雨过去,乌云已经完全变成了雨水,与大地融合到一起,太阳出来了,放射出它那令人敬畏的光芒。大家都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用双手拧干,又穿回去。崇义把身上的衣服和中山装都拧干,他十分胆怯地看了看背篼里的盐,盐袋的表面上还浸透着一些水,他赶快擦干。他再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心中愈发没有底,只能祈求盐没有被冲走,但当他把背篼挪一挪的时候,背篼的底部浸出了水,还在滴水,这让他心中更加恐慌。

在崇义心中忐忑不安的时候,账房先生苟辉来到崇义身边,狠狠地训斥着他,让他对所造成的后果负责。还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辱骂的话,还威胁上要把他告上法庭等威胁的话。

简巴郎有些看不下去了,好言劝慰道:“苟先生,他还是个孩子,就求你别再辱骂他,再给他一个机会,我以后好好带带他。”

“你让我饶了他,那损失的盐你负责?”

简巴郎答不上,他异常犹豫,他确实帮不上崇义,总不可能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全然倒贴给他吧,自己还有一大家子人张着嘴嗷嗷待哺呢。

“苟先生,这确实是我的错,该承担什么责任,我崇义一定扛住,也请你不要再辱骂我的祖宗,你要知道,我现在心里也非常难受。”

“你这样的人就是贱皮子,不打不骂,你就成不了材!”

“我说过了,该怎样赔我就赔,说话算数,你要再侮辱我的人格,我一刀穿了你!”崇义睁着血红的眼睛盯住苟辉,苟辉也看了崇义一眼,看到他那带着杀气的眼睛,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六排大爷钟思盟已经走到了苟辉的旁边,他十分冷峻地端详了崇义一眼,冷冷地对苟辉说:“苟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年轻人要经历些磨炼才会成长,你现在得势的时候飞扬跋扈,你怎么知道别人以后不会飞黄腾达?”钟思盟说着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崇义。崇义自然不知道,这时候的钟思盟内心里也波涛汹涌,眼前这年轻人举重若轻的气势,那冷若冰霜的眼神,绝不是一般人可比,一定能成就一番事业。苟辉也借坡下驴,招呼队伍继续出发。

剩下的路程,崇义心中充满了沮丧,他能明显感觉到,背上的盐轻了,到底轻了多少他不知道,只有到了思德县城,交给盐号过秤后才知道。这一趟是血亏了,不但没赚到钱,要是赔很多钱,该在哪里找回来呢?

简巴郎想安慰崇义两句,但安慰的话却变成了比惨:“崇义兄弟,我怎么觉得我背上的盐轻了好多呢!”

“你的没事,都用伞遮住的呢,我的才惨,损失惨重。”

“怎么会没事呢,这盐就是水中妖,来自于水中,遇水就变得无影无踪。这场大雨,来得太突然,不仅仅是我们,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损失。”

“刚才账房只说了我,你们的损失了也不需要赔偿。”

“你小看了有钱人的狠毒,所有的人都会赔偿损失的,账房那样的语气对你说话,就是为了敲山震虎,让所有的人都有赔偿的心理准备,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崇义若有所悟。套路,一切都是套路,进入社会,其他知识的学习都是次要的,学会套路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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