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_分节阅读_第61节(1 / 2)

  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激动的,两只手都在嘚瑟发抖。

  他的天爷诶,这是什么鬼热闹诶!

  做事糊口,既包三餐,还有果子糕点,做累了来不及回家,还有休息房间,最最要紧的……还能解决家里小孩读书的问题!

  读书啊!

  送到学堂,正经开蒙啊!

  别看他们这帮做纸的大师傅,月例银子开得不少——他在宋记一月能拿三两银子,可银子再多有甚用?他找不着门路送孩子正经开蒙啊!

  家里那口子,日也愁夜也愁,回了家就扑上来扭他耳朵,只说“儿子子承父业学了做纸,冬天三九在乌溪洗树皮,夏天三伏在作坊烫热水,什么苦都吃!孙子咋办?也跟着吃这苦?”

  显金老神在在地半靠在椅背上,看高师傅一张老脸赤橙黄绿青蓝紫转个遍,心里默数了三个数,“三、二、一”旋即站起身来,躬身笑着告辞,“……恕罪我手上还有些账没完,高师傅难得来一趟陈记,要不请李师傅带他在作坊、店子里逛一逛?”

  想了想,熨帖地加了一句,“您与李师傅应当相熟吧?”

  熟啊。

  怎么不熟!

  年纪差不多,入业差不多,做纸的功夫算他老李胜半筹,其他的却真是差不多——从小都在泾县拼着长大,如今各自在纸行干了二十来个年头,境遇却差多了!

  老李的东家把他当个宝贝,说话间都用“请”字;他的东家却觉得他浑身的树皮味又臭又腥……

  高师傅浑浑噩噩地由董管事往里带。

  高师傅一走,锁儿和周二狗恭敬的肩膀瞬间卸了下来,周二狗活动活动胳膊肘,不无担心地看着高师傅的背影,“……李师傅会不会吃味呀?”

  算是来个劲敌,会不会有地位不保的担忧?

  显金沉着摇头,“我一早就告知李师傅了,就算签了高,也只会将高任到小曹村做大师傅。”

  如果以后摊子铺大了,高师傅的位子,自然再议,到时候李高磨合得差不多,也不至于吃味比拼。

  锁儿担心的点却不同,“……掌柜的,咱们能挖走他,别人也能撬走……终究是养不熟的。”

  显金有可无不可地耸耸肩,指着院子里的那口深井,意味深长道,“水向来是流动的,东边的溪水西边的井,没有一滴水是一成不变的——水频繁向外流,首先要检讨自己,是不是咱们这口井窄了?烫了?鱼儿少了?……功课要做在前头,而不是一味担心有人要走。”

  锁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显金再看周二狗。

  狗爷一脸蒙圈地盯着桌子上的花生,时不时拿手挠挠绷得贼紧的袖子,一副痴呆肌肉男的样子。

  显金:“……”

  作坊里头,真是八个人凑不齐一个心眼!

第72章 空无一人

  “李师傅带高师傅先去看了看咱们作坊,然后一路往外走,看了门口的糕点架子、店子二楼的休息间,最后去看了库房。”

  董管事叙述井井有条,语气清晰,“看前几样时,高师傅许是之前听说了,心里有数,神情还算淡然,之后去库房,看到铺在地上的六丈宣和八丈宣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后来便哪儿也不去了,一直蹲在库房琢磨那两摞纸,又是嗅又是看,却不敢上手摸。”

  这是从陈六老爷那儿讹的一刀六丈宣和一刀八丈宣,先前卖“盲袋”,拿了一张六丈宣当彩头招摇过市地抬给了亲爱的博儿。

  如今陈记的库里还剩了一整刀的八丈宣和九十九张六丈宣。

  这算是陈记如今的大杀器,外杀做不出八六丈宣的真同行,内杀企图跳槽内心动摇的老师傅。

  显金正在整理手上的纸张小样——她预备将店里现生产售卖的纸张种类归纳为一本小册子,正如同后世挑选油漆颜色时客人拿在手里的色卡纸,听闻董管事这么说,显金不由得颇有些感慨地。

  这个年纪,多少还存有理想,已属不易。

  若当真只为待遇、氛围、福利来陈记,虽也是人之常情,但显金难免遗憾——没有信仰和理想支撑的匠人,做出来的东西,总欠缺点血气和热气。

  显金抽出一张色白润绵的四尺宣,眯着眼想。

  董管事及时开口,“……这是清水熟宣,在净皮或特制的生宣上刷一层……”

  “刷一层矾水而成,做书画是最好的纸材。”显金笑一笑,拿软毫在硬纸片上写下“清水-适书画、装裱,常卖价一刀十两”的小楷,写毕后蘸上白糨糊贴在纸上。

  董管事目光里藏着佩服。

  宣纸,分生宣、熟宣,生熟宣下属又有许多种类科目,光是陈记,就有五六十种纸张品类,夹连的、不夹连的;撒金的,不撒金的;适合书画的,适合写文章的;不氲墨的,特意制下很是洇湿的……每一品类成本不同、制作所需时常不同、适合用途不同、售卖价格不同,若非长时间耳濡目染,外行人很难在四五个月的时间内,把差别理清楚。

  而金姐儿面前这张桌子上,四散铺开的纸上都贴着与“清水”相似的硬纸片,每一种的名称、用途、售价全都正确。

  董管事想起宵禁后店子里常常亮起的灯,还有店子二楼那间挂满深棕色、浅灰色、酱蓝色衣裳的小房间。

  若要人前显贵,必定人后受罪……

  董管事莫名想起这句话。

  再抬眼看金姐儿,小姑娘正一脸认真地等着他说后话。

  董管事当即清清嗓子,继续道,“再之后天色越暗,三顺师傅把高师傅拖到了小稻香吃饭,几壶酒喝下去,三顺师傅便发起牢骚,说小曹村的手上功夫倒没什么挑头,但那脑子属实是有点硬,给他什么方子他就全部照猫画虎地硬干!天气冷,檀树皮泡水一个月还硬得嚼不烂,偏偏他们就守着方子上的‘三两石灰粉’愣是多一勺都不给加!一群榆木脑子,简直无可救药!”

  为了结账付钱,董管事也做了那桌席面的陪客,毕竟身临其境,学起李三顺的话可谓是惟妙惟肖,连那副指点江山的嘴脸都尽数复刻。

  显金默默别过眼去。

  董管事倒也没有必要有这么强的信念感……适当地复原两句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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