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郎君(1 / 2)

转瞬到了中平十七年,距龙口之战已过两载,天下仿佛又重归太平。

世间若能一直这样没有战火该多好,但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会明白,天下不凝,刀兵将永无止尽。

西州东部,武国。

武国全称武都郡国,处西州之腹,拥巴山之固,控三江之险,内有大泽,云雾千岛,浩渺穹镜,壮若星河碧落。

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

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

————四月,小满。

每逢小满时节到来,在这武国的旷野之原上随处可见稼禾殷丰,桑林井荫,商贾车马络绎不绝,尽是一片繁荣景象。

但见那大泽之上,朝曦如幕,穿云斜洒,水波似鳞,恍若人间仙境。

此时云梦大泽之畔的武城正沐浴在晨光之中,似披上了一层美轮美奂的金纱。

清风一屡柳新舞,春意怏然云岚梳。恰似佳人渡头过,撑花回眸武城郭。

武城乃武国之都,城内之水引自浩渺无边的云梦大泽,舟船画舫或行于大泽之滨,或绕城而渡穿行于西边高大的水西门下,而后曲折向南没入繁华喧闹的街市,融于九衢三市之中。

早市,是武城最为热闹的时段之一,内河两岸的市集八街九陌人声鼎沸,商贩的吆喝声、挑夫子的叫喊声、买主的讨价还价声,声声交织如浪,尽是人间烟火。

“老潘头,来碗馄饨。”

“啊要辣油啊?”

“要屁的辣油,加荤油。”

“嘚嘞~”

一位看着不过十七八岁,身高七尺七(约一米七七)的少年郎君,正穿着一袭云白深衣一屁股斜坐在了草编蒲团上。

似是觉着蒲团太过单薄,坐着极不舒适,小郎君又骂骂咧咧的拿过旁边的蒲团放在了自个儿身下,晃了晃腚,这才满意的伏案斜坐。

反观周围的食客,却大多跪坐就食。

在这个时代,主流坐姿都是跪坐,也叫‘正坐’,而像这位小郎君般随意而坐的绝对属于少数,且在大庭广众下更是绝无仅有。

周朝重‘礼义’二字,世人重礼守礼早已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哪怕是升斗小民亦如是,而武国历来尊奉周礼,这坐姿自然是以跪坐为主。

当然,世人也不全是跪坐在蒲团坐席上,具体还需看是在什么情况下。

例如行军营帐之中,因甲胄在身不便跪坐,所以大多坐在‘马扎’上。

马扎,便是‘又’字形折叠小凳,主打一个小巧耐用、携带轻便。

此间这小郎君的眉心有着一点紫痣,平添了几分与众不同的神韵,他面如冠玉,鼻直高挺,眉开英秀,倒是生得十分俊朗,只是他那手撑脸颊眯瞪着双眼的模样,尽显倦怠、且哈气连天,仿佛还没睡醒。

加之他那赤倮的双脚上,正拖着一双老旧的黑面白底布履,配上一头肆意垂散的飘逸长发,更添了几分慵懒不羁。

只看那鞋底布料本是层叠缝合而就的白色,如今却已染了尘渍,且多有磨损以致布绒外露,当是穿了有些年头。

虽然这小郎君看着衣着‘朴素’,但那腰间所配的横刀却很不一般。

这横刀乍一看朴实无华,但刀格处的花纹却极为考究,刀柄更是玄丝缠绕成节,其间镶嵌有赤色玛瑙、尾部铜环竟是双龙对拱状,一看便知此刀绝非凡品。

《礼记》有言,君子佩剑,以彰其德,所以剑被赋予了“庄重”的礼仪含义。故当今之世君子佩剑乃是一种代表身份的象征,同时亦能起到防身的作用。

然,列国虽喜佩剑,却唯独武国配刀。

武国之刀曰‘横刀’,全长大约三尺四寸左右(约80厘米),刃长二尺有六(约60厘米),精铁冶炼,包钢锻造,单面开刃,刀头斜尖而锋锐,不仅适合战阵挥砍,亦可如剑一般破甲刺杀。

因武国的横刀刀身笔直亦剑亦刀,不仅具备剑的王者之风,又有刀的霸者之气,其形更是中正不阿,故亦曰‘不阿剑’。

自先君诸葛年执掌武国大权后,便开始进一步完善十二等军功制,同时鼓励耕战,禁止私斗,所以武人一向闻战则喜。

对于武国人来说,‘不阿剑’无疑是男儿丈夫身份的象征。

然而除了军中将士可以配备横刀外,平时有资格佩戴者最低也需拥有大夫以上的身份,而身份越高其不阿剑的长度也是有说法的。

而这少年郎的配刀虽也是‘不阿剑’,却明显要长出许多,约莫三尺有九(约90厘米)!

武国对于横刀的长度有着明确的规制,依十二等军功制,一至三等平时是没资格配备横刀的,四至六等可佩横刀三尺五寸,七到九等可配三尺六寸,十到十二等当配三尺七寸,过三尺八者,非君非储不可配,否则就是僭越之罪。

当然,若是由武侯亲自赐予,那不仅不罪,还是莫大的荣宠。

再观此横刀柄尾的双龙环,经常拿刀砍人的都知道,此乃系绳之处,为的就是以绳缠绕手腕,防止因血水湿滑导致横刀脱手。

显然这是一柄战场厮杀之器,而非装点身份的佩饰。

摆摊卖柴火馄饨的老潘头,见得睡眼惺忪的小郎君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一边快速的捏着手里的馄饨,一边瞅着正耸拉着脑袋仿佛马上就要睡着的小郎君,主动开启了话题。

“话说君子有些日子没来喽,可是仆这小食不合君子的口味?”

(仆,是下位者或晚辈对上位者或长辈的自称,表示谦卑尊敬。)

小郎君也不看老潘头,只懒洋洋的无力摆手,给人一种呆愣愣迟钝的感觉。

他打着哈气喃喃应和。

“都来几次了,只怪汝这生意收得太早,想吃上一口属实不易啊。”

他那无神的双眸正随着一只飞去的麻雀,落在了不远处的空巷处,周围的嘈杂声仿佛瞬间消退,余光里除了一侧正在无声乐笑的老潘头,也就剩下那空巷入口处的风景。

待见得一乞丐捧着个讨饭碗,醉醺醺的踉跄而入巷子后,他便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复又收回目光,四周煞时又喧闹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巷子上方那虚掩的窗户后,正有一女子轻呼了口气。

随之身后不远处的阴影中传来了男子的询问声。

“点子上门了?”(点子是指目标对象或敌人)

女子靠在窗棂边,光阴暗看不正切,只隐约摇头冷淡道。

“是个靠扇的。”(靠扇的是指乞丐)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而在早食摊前,诸葛寿正看着冲他微笑静待下文的老潘头,这才接着说道。

“至于这馄饨的口味嘛......”

他砸吧砸吧嘴似回忆道。

“嗯...若能再加上一勺虾米干,当会更好。”

“虾干?哎呦喂~大泽里小虾米海了去,倒是不值几个子,可...”

老潘头停顿片刻,奇怪道:“可君子说的这吃法,倒是挺新鲜。”

小郎君翻了个白眼,他也不嫌长案上的油渍脏,只头枕着臂弯伏在案几上闭目养神。

同时手指轻击着案几,懒洋洋的纠正道。

“不是新鲜,是鲜~”

“鲜!是吗?那下次倒要试试。”

对于小郎君的建议,老潘头显得颇为重视。

说来也怪,他做这早食的营生,少说也有个二三十年光景,可谓经验丰富,且人来人往见到的人和事也多了去,但对这小郎君可谓言听计从,可见这小郎君在其心中分量不轻。

颇为健谈的老潘头当即点头应下,一边添着柴火,一边还不忘调侃两句。

“话说君子先前还说仆的摊位收得早,嗨~这您就错怪仆了,就这活计哪日不是忙活到巳时末才收摊,这您还嫌早?乖乖~要再晚些,君子可就连午食也一块用喽。”

显然,老潘头是在打趣他起床晚,须知巳时末相当于快到中午十一点,而这个时间才收摊,对于做早食营生的商贩来说明显已经很晚。然而这小郎君竟连这时间都赶不上,可见起的是有多迟。

周围正在吃朝食的贩夫走卒们听得老潘头之言,顿时笑做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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