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鬼过街(1)8(1 / 2)

我们家破产了以后,我爹的三个小老婆半夜偷偷收拾好了值钱的物品,细软首饰、碎银子,趁着月黑风高,一声不吭全跑没影了。而郑麻子夫妻则带着盈儿留下来,对我们不离不弃。

以后的日子咋过呢?

我娘大户人家出身,本来可以给娘家写信要钱渡过难关。可是她心高气傲,不愿意这么做。与郑麻子夫妻商量一番,想出个办法来,名曰“靠勤劳的双手生产自救”。

我爹一听头就大了。他从小到大除了拿毛笔写字之外,干过最重的体力活就是搬砚台。

“我手无缚鸡之力,能干啥体力活呢?”我爹颇为踌躇地问道。。

“放心吧,不是要你搬砖抬沙子。只要你给送殡的抄经,挣钱贴补家用。你把这书房的匾摘了,换成‘地藏王抄经阁’。上海租界的风俗,家里死了人要花钱抄写《地藏王菩萨本愿经》,放进棺材里一起下葬。我上午问过利发棺材铺王掌柜,他愿意把这个生意交给你做。”

原来是这么个体力活:抄经!

我爹一听松了口气:“好。抄经这活我干的来。权当是练字呢。”

我娘接着说道:

“还有,聊斋茶楼也要改改。我和郑麻子两口子商量好了。在中间打个隔断,一分为二。一半给他们两口子开面馆,卖阳春面和肉酱面给那些在咸瓜街做买卖的小商小贩吃。另一半继续卖茶,但是再没有免费的,谁喝茶都得付账。茶楼雇卖大碗茶的张七叔当伙计。我让儿子从洋人学校辍学,跟张七叔学徒,当店小二跑街学做买卖。”

“我的天呐!”我爹惊呼一声,“那儿子的前途不就毁了么?”

“学做买卖就没前途了吗?”我娘白了我爹一眼,“非得像你这样?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好好的一个家业搞破产了,就算有前途么?”

我爹低下头不言语了。

“我自己也找了个活干。”我娘继续说道,“拱辰寿衣铺愿意把洗布料晒布料的生意交给我做。我们这里偌大个院子,你的三个小老婆都走光了,正好空下来干这个事情。”

“啥?你给人家洗布料?这哪行呢!”我爹瞪大眼睛叫道。

“咋不行?你怕我干不好?”

“不是的。我是……”

我爹看着我娘白皙细嫩的一双手,心想她大家闺秀从没干过粗活,嫁给自己不能享福却要受这样的穷苦,感觉羞愧难当,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穷苦的日子犹如倾盆大雨,把我爹和我娘浇了个透心凉。

我爹每天抄写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到晚上累得胳膊都快脱臼了,哪还有力气写鬼故事书呢?我娘整日洗布料洗孝服,把一双嫩白的莲藕也似的手洗成了两个黑里透红的萝卜。

只有我例外,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很开心去茶楼当伙计。有盈儿在隔壁郑麻子面馆,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我求之不得呢!没钱下馆子有什么。去他娘的山珍海味。吃一碗盈儿的肉酱面,赛过任何美味佳肴。看盈儿对我笑,听她骂我一句“麻团”,就是最大的幸福。

最让我高兴的是以后再也不用穿校服去洋人学校了。穿那身洋人校服别提多糗了。翻毛皮鞋、羊毛袜子、背带短裤,还要留小分头,浑身上下油光锃亮。我每天去上课都要贴着墙根走,最怕遇见盈儿。因为她每次看见我都笑得前仰后合,数落我是从霞飞路洋人商店橱窗里跑出来的蜡人。

现在好了,当个店小二跑街,可以穿长衫布鞋,头发乱得像鸡窝,逍遥自在,赛过活神仙。

盈儿对我的新形象着迷了,眼神里充满了崇拜:“臭麻团,你这身行头真是帅呆了。如果手上再拿把破蒲扇,简直就是济公活佛。”

哈哈!有她这句话,生活再苦再累我也扛得住。

唯一的麻烦是,我除了给客人沏茶倒水之外,还要给他们跑街买东西,整日东跑西颠,太特么费鞋了。簇新的一双鞋,穿上没几天鞋底就磨成纸样薄了。结果就像今天这样彻底杯具了。薄鞋底烫破个窟窿,脚底板烫下一块皮来。疼得我走路脚不敢着地,跟尤一刀一样变成了瘸子。

我在树荫里歇了一会儿之后,咬牙站起来,对尤一刀说道:“走吧。尤伯伯。”

“你的脚好些了?”尤一刀迟疑地问道。

“不妨事。能走路。”我回答。 如果我爹真能帮尤一刀找到人皮藏宝图,从而得到宝物,发一笔横财改善目前窘迫的生活,可以继续写他的鬼故事书。我的脚疼又算得了什么呢?为了我爹开心,即使我真的变成瘸子,我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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