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凤与凰13(2 / 2)

许是引毒丸起了效果,气息幽弱的西陵珒渐渐苏醒过来,他浅歇片刻,缓缓地说:“太后,我乃宗亲,怎么能躺在龙榻之上,传出去要被朝野议论纷纷。”

成昭握着西陵珒的手,轻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这个。”

西陵珒轻叹一口气:“我不是将就,我只是害怕。旋风刃上的毒已封我心脉,我想我是命不久矣。我并不怕死,我只怕没有人保护你,流言蜚语会伤害你。

成昭:“我会保护好自己,流言伤害不了我分毫,谁说闲话我就杀了谁,你不要胡思乱想,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你别担心,好好养着,我要你活下去。”

西陵珒无奈一笑:“狠厉一点也是保护自己的方式。”

他在衣袖中掏出一个布包裹,递给成昭,成昭打开包裹,里面是太后玺印和虎符。

西陵珒虚弱地看了一眼站在成昭背后的西陵昡,说道:“阿昡,刚才你那招凛日炎心,险些急火攻心伤了心脉。”

西陵昡满眼担忧,低声说:“父亲,孩儿担心您。”

西陵珒有些呼吸不畅,他用力长舒一口气,拼尽全力嘱咐道:“为父知道你担心,人生一世,生死有命,再多担忧也是无用,不如摒弃伤痛,坦然面对失去与死亡。若是刚才你当真伤了心脉,乱了心智,为父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心安。”

西陵昡默不作声,望向父亲的双眼已经红了。成昭心中一恸,神色愈发温柔,安抚说:“阿昡年少,道理要慢慢懂,你要慢慢教。”

西陵珒虚弱地说:“我也想慢慢教,只怕我没有这个机会……阿昡,怕还是要托付于你,至于阿晟……”

想到西陵晟,悄然间西陵珒眼角轻轻滑过一滴眼泪。他常年带军,军中有西陵昡陪伴,父子俩相处时间更多,想到他甚少陪伴西陵晟,现在西陵晟又下落不明,是生是死也无人可知,一股愧疚之情猛然从心底滋生。

见西陵珒双目微红,成昭知其心意,她握住西陵珒的手又紧了一紧,眼含柔情,轻声说:“你放心养伤,我会照顾好阿昡,也会派人找寻阿晟,我会将他们视为己出,你安心养伤,不要挂心。”

西陵珒看着西陵昡:“阿昡,你先出去,有些话,我想单独和太后说。”

西陵昡咬着牙不让眼泪留下来,闷声点头,压住哭腔说:“是,孩儿退下了。”

待西陵昡走出殿外,西陵珒缓缓开口:“太后...”

成昭温柔地打断他的话,说道:“叫我阿柯吧,十几年没听你叫过了。”

西陵珒又长叹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唤了一声:“阿柯,是我对不起你,没有护你周全,没有保护好圣上。”

成昭心中一痛,又努力平复情绪:“不要再自责了,都过去了,我也不希望你因为过往之事劳心费神。”

西陵珒却不顾成昭的安抚,自顾自地说着:“我伤害你太多太多了。”

成昭摇了摇头,她知道他这么多年以来心里一直过不去的坎,然而在她心里,那并不重要。

“十四岁那年,在庭府,我本跟随侍女去正厅,却误入西侧院,看见你在寒风中练剑,你英姿飒爽的模样深深吸引我,初次遇见你,我便喜欢你。后来知道你也倾心于我,你知道我有多欢喜吗?”

成昭抚摸着西陵珒苍白的脸,“你喜欢我,我心中也很欢喜。”

“那时月下,我向你发誓要永远守护你,可先帝要你进宫,我听从父皇安排,不敢与先帝反抗,后来我不得已另娶她人,伤害了你,也伤害了她,如今也没能护住皇上,屡屡违背了守护你的誓言…”

成昭叹了口气,说道:“我从不怀疑你的心意,先帝横刀夺爱,若你出言阻止,受伤害的绝不止你我二人,连庭家全族都要受牵连。要说怨,我绝不怨你,我只怨恨先帝,所以你也不要在这里胡乱自责。我也不会怪你另娶她人,毕竟,我先嫁作帝妃了。”

西陵珒眉眼间的悲伤更多一分,他抿了抿嘴巴,张口说道:“可是……”

“可是什么都不重要,释怀吧,阿珒,我真的不怪你。我没有理由让你为我独守终身,你另娶她人也不是你的本意,我不觉得被你伤害。”

想到无辜的凌王夫人,成昭内心隐隐作痛,对先帝沉寂已久的恨意又悄然而生。

成昭神色凄冷,有些失神,忧伤之情却是难以言表,“被伤害的只有凌王夫人,伤害你我的是先帝,伤害凌王夫人的是先帝和她的家人,先帝才是始作俑者。”

西陵珒哑然失笑:“你始终这样清醒……”

“现在还说这些陈年往事,对你的身体恢复也无济于事,只是徒增伤心。”

成昭顿了顿,抬手轻轻抚摸着西陵珒的额头,为他拭去汗珠,温柔地说:“你若想要护我周全,便快点好起来,琅儿还小,他日登基之后,危机多着呢,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身边不能再没有你。”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西陵珒只觉体内一股滞涩之气冲入心门,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成昭连忙起身坐在西陵珒身侧,把他扶起来轻拍着他的后背,待西陵珒平静下来,将西陵珒偎在自己怀里。

她心里明白,此生再也没机会拥抱西陵珒了。

这么多年默默相守,弥留之际,西陵珒也不想再去管什么礼法,能被成昭拥在怀里已经是一种奢求,这一次就不再出言制止成昭了,就当放纵自己一回好了。

就这样安静地享受着成昭的怀抱,沉静片刻,西陵珒反握住成昭的手,虚弱地说道:“阿昡聪慧干练,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日后也一定能中心辅佐少帝。只不过他还年轻,需要多加锤炼,少不了要费你心神了。”

成昭点点头,将脸颊贴在西陵珒头上,轻轻摩挲着。

西陵珒一口气上不来,又剧烈咳嗽起来,他心跳愈发加速,血管似要爆裂开来,身体剧痛无比。

他强忍着剧痛说:“阿晟在去涼州找我的路上,遭遇风无惊袭击,生死不明,也要托你派人找寻,如果能找到他,就一并托付给你,让他们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吧。若只能找到他的尸身,就把他埋在我身旁……”

成昭心疼地抚摸着西陵珒的胸口,阻止他讲话:“你的想法我都懂,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要休息...”

西陵珒握紧成昭的手,闭上眼睛。想来成昭说的也对,自己的想法,她都懂,又何必多言?还是听成昭的话,闭上眼睛休息吧。

西陵珒闭上眼睛,思绪渐渐模糊,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十四岁那年,庭老将军大寿,遍邀京师名门望族到府上做客,就在那梅花盛开的西侧院,他又看见十岁的庭柯正在练剑,那般身姿轻盈果敢,剑锋柔而敏捷,一招一式都充满韧劲,她笑意盈盈,寒风落雪也阻挡不了她热烈而澄澈的目光。

突然狂风大作,天色骤暗,北风刹那间席卷漫天黄沙,吞噬着世间万物,眼前阿柯身影渐渐模糊,西陵珒伸出手想要挽留,伊人却渐行渐远,他想要大声呼喊,却喊不出一个字,心里焦急万分,似乎要撕裂躯体一般的痛苦令他窒息……她走了,她要走了……

昏迷中,只依稀听得几句,不要走……视线越来越模糊了,耳畔好像传来了阿柯的声音,远方的她似乎伸出手在呼唤西陵珒,西陵珒突然抬起的手似乎要伸向远方,却又骤然落下,他的头沉重地歪了下去,渐渐停止了呼吸。

原来不是失而复得,而是生离死别。

成昭用力搂紧了西陵珒,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绝望吞噬着她的精神,摧毁着她的意志,残破的内心此刻被彻底撕碎。

她将西陵珒的身躯轻轻放下,为他盖好被子,看着西陵珒似是沉睡的面庞,她忍不住低下头,在西陵珒额头上轻轻一吻。

随后,成昭在袖中取出一枚玉扣,这枚玉扣却并不是太医摘下的那一只凤鸟玉扣,而是与之成对的凰鸟玉扣。

成昭将玉扣挂在西陵珒颈间,藏置于衣袍之下,她的指尖轻轻触碰到西陵珒尚有余热的皮肤,此刻终于忍不出轻声哭了起来。

殿外,西陵昡还在焦急地等待太医验毒的消息,成昭打开殿门,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西陵昡连忙上前,焦急地问:“太后,我父亲……”

成昭平静地说:“进去看看你父亲吧。”

西陵昡急忙跑进殿内,紧接着殿内传来西陵昡撕心裂肺的哭声:“父亲!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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