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子之刃17(2 / 2)

她怎么还不说话,季延心里一阵嘀咕,悄悄抬头瞥了瞥远远站在大殿之上的成昭,一眼望去,却看不清这女人脸上的喜怒哀乐。

成昭不动声色地看着台下的大臣们,不冷不热地扔出一句:“准奏。”

季延还想再说两句,又畏于成昭的气势,便悻悻退下,眼神示意御史大夫关百泉上奏。

关百泉心领神会,站出来询问道:“新帝年幼,当选有威望的亲王辅政,不知太皇太后属意于谁?”

成昭看向众臣,停顿片刻说道:“辅政王人选再议,先对勉王一行反贼论罪定夺。勉王一脉皆革名玉牒废为庶人,诛灭九族。财产田产收缴国库,王府仆从变卖为奴,其亲信全部处斩,府兵由凌王府代为收编。右威卫兰禄、涼州府台刘奔诛九族。”

“另外,向江湖发出朝廷布告,即日起,朝廷将派将军亲自带兵围剿风息山庄,抓捕风息山庄庄主风无惊,风无惊若束手就擒,则饶他庄内一众人等性命,若负隅顽抗,朝廷将荡平风息山庄。其他江湖帮派若有染指,则一并剿灭,诸位大臣可有意见?”

众大臣被勉王囚禁,又险被虐杀,对勉王一党的处罚并无意见。只是尚书令季延站出来问道:“宣武皇帝入主中原,曾对天下中原武林承诺绝不干扰中原武林自定江湖规矩,由他们自行处理江湖恩怨,风息山庄残害皇族,其罪当诛,但理应号召天下武林正义人士讨伐风息山庄,以免落一个朝廷干扰江湖的口实。”

这老东西,整天搞笑话,都打到朝廷头上了,还惦记着宣武帝的承诺呢?宣武帝要是知道他这么窝囊,都要从地宫里爬出来砍他脑袋了,如此抱令守律,拘泥不化之人,世间真是罕见。成昭心里暗暗骂道,恨不得直接罢了他的官职,让他滚回老家。

“愚蠢,我们与江湖武林并非二主共安天下,整个天下都是大宣的,干扰江湖从何谈起?此次风息山庄涉政,勾结外敌杀害朝廷重臣,朝廷若不出手,我大宣颜面何存?”

见成昭执意出兵,季延只好退而求其次,说:“区区一介武林小派,就近召集王侯部曲去围剿即可,动用朝廷军队是否大材小用?”

成昭一口回绝:“此言差矣,兴师动众是为了杀鸡儆猴,此次朝廷派兵围剿风息山庄,要的就是声势浩大,让天下人知道,敢与朝廷作对,朝廷必将赶尽杀绝。”

季延又问道:“那太后想要指派哪位将军呢?当下众将多在边关镇守,朝内似乎无将可派。”

成昭冷笑道:“堂堂朝廷,无将可派,传出去让人笑话。”

宣抚使呼赫延巴格哼哼一声,嘲讽道:“珩帝爷就是太惯着你们汉人了,平时显得你们能说会道,到真用人的时候各个不中用。”

季延严厉呵道:“宣抚使,请称宣武皇帝!直呼武帝名讳是大不敬!”

成昭心中明白虚名总是以季延为首的汉臣们最在意的东西,也认为呼赫延巴格言语放肆,但她没有讲话,只冷眼旁观着殿下汉臣与鲜卑贵族争论。

站在身前的呼赫延步连忍不住回头白了呼赫延巴格一眼,仿佛在提醒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是汉人,让他小心说话。

呼赫延巴格却不觉有错,话是难听了点,可说的是事实,朝廷以效仿汉制为国策,重视汉臣礼遇汉臣,一味修文撰礼,反而忽视了鲜卑族人骨子里以武安天下的血性。

他理直气壮,梗着脖子就要和季延吵吵,全然一副要干架的态势。

成昭淡淡斥责了一句:“不许出言不逊。”

季延被呼赫延巴格吵得面红耳赤,又恼怒又有些尴尬,他低头不语,后悔多这一句嘴,却还期待太皇太后身为汉人,能为汉臣主持公道。

成昭没有替任何人说话的意思,只是不咸不淡地扔出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遵循新主革故鼎新才是正理,不要总以宣武皇帝的话奉为圭臬压制哀家。”

众臣在成昭的话语里嗅出一丝杀气,他们皆心虚谨慎,不敢多言。成昭见状,遂令他们退下:“选将之事以后再议。”

季延悻悻退下,众大臣也不再说话,静听成昭的安排。

成昭又问道:“关于对勉王府众人的惩治,诸位可还有意见?”

庭弈钧站出来说:“启禀太皇太后,勉王部下参军任世,曾对皇上、太后和臣有救命之恩,臣请太皇太后,饶任世性命。”

成昭点了点头:“任世所为哀家知晓,他虽受勉王胁迫,但内心正义,危难之中挽救国本,是为有功之臣,擢升任世为四品都司,赏金一百两,银五百两。”

随后,成昭又说:“刑部尚书李舒霖之子李弋安,有勇有谋,守卫宫禁,传递军情有功,擢升从四品都尉。”

李舒霖站出来叩谢:“臣替犬子叩谢太皇太后隆恩。”

这时季延又站出来补充道:“启禀太皇太后,勉王逆党囚禁朝廷重臣,御史中丞林须山林大人浩气长存不负社稷,乃为群臣之表率,臣以为应当重赏。”

成昭点点头说:“林须山以身殉志,宁死不屈,此番精神感天动地,着加封侯爵,由林须山之子林道见承袭爵位,赐金五百两,银一千两,侯府一座,另赐封号和忠谥,由礼部拟定。”

杨淮禹刚要领旨,只听成昭接着说了一句:“宸妃身故,加封皇贵妃,封号中颐,与景帝同葬,礼部择期给宸妃办祭礼。”

杨淮禹犹豫问道:“启禀太皇太后,宸妃娘娘的金棺…”

成昭长叹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悲伤与愧疚,怅然说道:“就以空棺和牌位入葬吧,若有合适的官职,吏部可酌情安排给宸妃的家人。”

杨淮禹回答道:“臣领旨。”

吏部尚书卫霜也回答道:“臣领旨。”

成昭又一并封赏了城防营副将于清以及兵士,以嘉奖他们守卫京师有功至于凌王府的赏赐,成昭有意放在最后,众臣不明,皆揣摩着成昭的想法。

成昭慢条斯理地说道:“凌王西陵珒率兵救驾有功,且凌王为救哀家而死,哀家当重赏凌王一脉。凌王长子西陵昡,年少有为,勇武聪慧,可承袭凌王爵位,赏仆良田一百亩,黄金五百两,再赏仆役三十名。另外,凌王少子西陵晟在远赴涼州求援时遭遇不测,下落不明,若寻得西陵晟下落,哀家赏银一百两。无论少子西陵晟是生是死,封侯爵,封号安宁侯。”

众臣齐声道:“太皇太后圣明。”

只是封个亲王,没什么大不了的,跪在殿下的尚书令季延心里悄悄地想着。

西陵昡站出来,叩谢太后。

成昭紧接着说:“别着急行礼,哀家还没说完。凌王西陵珒已是亲王位,封无可封,哀家决意予他哀荣,赐西陵珒国号加封,是为宣凌王。宣凌王二位世子忠孝仁厚,宣凌王夫人诞育有功,封宣凌王夫人为一品诰命,擢升宣凌王妃。”

国号加封在大宣已有先例,众大臣无人反对,不过成昭接下来的话,令他们惊讶不已。

“宣凌王陪葬帝陵,礼部选择吉日挪动宣凌王梓棺。”

成昭语气平淡,似是商议,但话里话外却又不容众臣置喙。

众臣一片哗然。季延立即站出来反对:“启禀太皇太后,此举甚不合理。”

成昭反问道:“你说的理是什么理?是法理的理?还是礼制的礼?”

季延梗着脖子,飞速思考措辞,然而成昭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她只停顿片刻,便又说道:“法理的理,天下人说了算,天下百姓无人在意你皇家陵园里埋葬了谁。祖制的礼,代代有更替,传到本朝,自然是哀家说了算。”

季延仍然坚持反对:“请恕老臣无礼,太皇太后此举,已违反祖制。凌王虽为皇子,但非帝脉,只能葬入王陵。祖法规定,西陵氏从王帝脉才可葬入帝陵,让凌王入葬帝陵,是祸乱皇族血脉,请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成昭冷笑:“若说祖制,我大宣自入主中原,国策朝政多效仿汉制,汉史皆有忠臣配享太庙,视为对忠臣的最高礼遇。我朝忠臣陪葬帝陵有何不可?且凌王和成帝本就是亲兄弟,近如兄弟、父子、叔伯关系,谁说不能葬入皇家园陵?”

季延正色道:“自大宣开国以来,便无此先例!”

成昭白了季延一眼:“自大宣开国以来,也断无勉王西陵玦这般大逆不道,谋害圣上的乱臣贼子,从前没有的,现在就有了。血脉不是划分身份地位的唯一标志,所行之事被世人认可和肯定,才是陪葬帝陵最合乎礼制与法度的理由。”

成昭扫视着殿下众臣,当着他们的面平静地问了季延一句:“陪葬帝陵是臣子至高无上的荣耀,难道季大人不想争取争取,以待百年之后陪伴先帝?”

季延一时语塞,正在思考对应之计,成昭已命内侍官宣读旨意。

关百泉站出来说:“启禀太皇太后,祖宗家法不可违,与其叨扰祖宗安宁,倒不如给世子封地和厚赏,以示天恩浩荡。”

给王爵分地分权乃是隐患,朝廷有多少土地能分给王公贵族们?成昭心里暗骂此人愚蠢,这个口子开下去,以后还不知有多少麻烦,这群冥顽不灵的老东西,活人的安宁全然不顾,脑子里只有那点死人的体面。

成昭背着手,在殿上踱步,她步伐轻缓,带有些许不屑,没两步便转过身子,言语间带有一丝斥责:“给地只能给陵园墓地,帝陵就是最好的地。”

关百泉呆愣在殿下,才突然意识到分封土地是踩了成昭的大忌,面色瞬间变得很惶恐,一时也不敢反驳,只好悻悻退下不再说话。

西陵昡低头跪拜在成昭身前,沉默不敢作声,他心里明白,太皇太后有私心存在。若有朝一日,太皇太后崩逝,葬入帝陵,她一定想和父亲离得更近一些,父亲和太皇太后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如果他们是相濡以沫、生死与共的恩爱夫妻,无法想象他们在一起会有多么幸福。

转瞬间他又想起自己的母亲,母亲给了他和阿晟生命,虽未养育他们,可自己兄弟二人的命,却是母亲拼死生育换来的,他跪在朝堂上不敢乱动,但内心已经狠狠抽自己两记耳光,自己竟然如此不孝,替着父亲想着别的女人。

他捏紧拳头,下定决心,跪在殿前叩首:“启禀太皇太后,微臣感念太皇太后隆恩,可是此举于礼不合……”

成昭打断西陵昡讲话,她站在大殿之上,声音洪亮威严有力,穿透整个大殿,她说:“哀家心意已决,此事不容反对。”

鲜卑勋贵呼赫延布连旁观着这一出戏,明白宣凌王入帝陵一事只是表面,抬举西陵昡的地位,为西陵昡铺路才是真相,呼赫延步连悄悄抬头看着站在殿上的女人,心里全然猜到了她的用意,在她的眼里,死人的体面远没有活人的事情重要。

“另外,在帝陵西侧选风水宝地,建立陪陵,增设功臣陵墓,功勋卓著之人皆葬入功臣陵,此事交给季延负责主持营建,陪陵建成以后,中丞林须山林大人第一位入葬。”

众臣更觉荒唐,季延更是愤慨,他站出来反驳道:“恕臣不能领命,我朝从未给忠臣家室修建陵园,不可乱开先例,大兴土木本就铺张浪费,靠近帝陵更是扰乱先帝清净。望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为功臣家室建立陵园有何不可?别人开得先例,哀家开不得?哀家代新帝理政,难道连建立陵园的权力都没有?陵园选址及规格遵循礼制,由工部礼部议定,哀家无意干预,何来奢靡铺张一说?在你季延眼里,哀家是不是连一块地都开不得?”

成昭本想讥讽季延在勉王叛乱时那吓破胆的模样,转念一想,此人十分重视颜面,这话说出去,怕是会寻死觅活呢,于是成昭也点到为止,讥讽的话语没有再说。

“臣并非此意……”此时的季延,面色已经十分难看了,他一而再再而三为难太皇太后,但每每又被太皇太后斥责奚落,面子早已丢尽了,众臣见场面如此僵持不下,又见太皇太后如此坚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成昭一向看不惯朝内这群碎嘴言官,此刻他们集体沉默寡言,让成昭的心情愉悦了不少,她清清嗓子说道:“既然没人反对,就宣旨吧。”

西陵昡跪在殿内,再次叩首:“微臣惶恐……”

成昭瞥了一眼朝臣,声音淡淡却掷地有声:“不必惶恐,有谁再为了挽救朝廷,毁家纾难,丧父丧亲,甚至全府送命,哀家也赐他无上荣耀。”

成昭意有所指,众臣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