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病人(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12节(2 / 2)

  无论是恋人、亲人,还是朋友。

  “恋爱?有吧。刚才我和你谈到的吉姆,在斯里兰卡出差的那次,他帮了我挺多,我和他语言不同,不太了解对方,但我反而觉得有趣,不用费心。一段时间以后,就没有再联系,挺好。”她说。

  我特别地询问了她情感方面的问题:“不太了解对方?那有没有你觉得相对了解一些的人呢?”

  她的嘴巴微张,好像下一秒就要说出一个名字,然而一转念,却又说了别的事情:“你知道,我不必为了谋求婚姻而依赖男人。没有,没有那样的人。”

  她的眼睛瞥向别处,她此时的神情,像极了在梦中与我讨论未来的那个“许露”。在向我介绍后个体时代的时候,她就是给我这般淡漠、冰冷的感觉。

  以至于我在她身上真的感到了未来人类的气息。

  那个时代的她,再次出现了。

  我突然觉得在我们过去所有的讨论中,除了与伴侣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忽视了情感的另一些维度。

  比如……

  “你和妈妈的关系如何?我看她这次有来看你。那,爸爸呢?”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这个问题,从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听人提到过她的父亲。

  这是极不正常的吧?

  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深深地吸一口气。

  “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三

  后来的几天,我又约过许露的母亲。

  肖医生已经同意我作为她的咨询师,继续开展她的治疗工作。

  我与许露约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将定期会面,交流她的心理感受。而我将对我们的谈话内容进行保密,并且签订了隐私保密协议。

  这些设置逐渐将她的心理治疗拉回到正规的咨询模式中来。这给我们之间培养稳定的关系创造了条件,也让她能够一点一滴地增加对我的信任。

  我不会像她过去交往的那些“恋人”一样突然地出现,又毫无预兆地消失。我会和我的每位来访者商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讨论我们会持续多久的治疗,以及在对方已经完成一个阶段的成长,能够独立处理问题的时候,准备足够的时间彼此间道别。

  就像一对给足了孩子安全感的父母,能够陪伴在他的身边,也能在适当的时候,放手让他独立。在这段关系里,他得到了陪伴,也无须担心被控制。

  这才是长久而安全的关系。从专业角度而言,咨询关系本身就会产生治疗作用。

  不出所料。

  她在过去的生活中,几乎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关系。这是在我们交谈了几个星期以后,她才慢慢向我袒露的心事。

  如果只是因为频繁地更换伴侣,而没有足够的安全感,我还是有些不太理解,为什么那么独立的她,会在这方面如此脆弱和沮丧?

  直到我听她讲述了自己的过去,那是比我们曾经谈论过的,更早的过去。

  在许露刚刚开始懂事的时候,爸爸就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日子没有爸爸好像也没有差别,只是这个叫作爸爸的男人时不时地会突然出现在家里,十分亲昵地将她抱起。这多少让她感觉有些奇怪,倒也没有觉得太过不适。

  她最熟悉的人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保姆秦阿姨,她唤作秦妈妈。

  直到她进了学校,看到同学们放学常常有爸爸或者妈妈来接。

  而她往往只有秦阿姨来接,偶尔才见到妈妈。

  当同学询问她的爸爸在哪时,她第一次感到了窘迫,不知怎么回答。

  她想说不知道,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么说只会让同学们感到更加惊讶和好奇,想要继续刨根问底,甚至可能会在背后议论她。

  “我爸爸在上班,比较忙。他周末会陪我。”她第一次学会了隐瞒。

  回到家,她莫名地有些委屈,她问秦妈妈,爸爸妈妈为什么都不在她身边。

  “他们在忙工作呀。”这是妈妈过去也用过的理由。

  “那其他同学的爸爸妈妈不用工作吗?”

  “露露的爸爸妈妈工作更忙,因为他们想赚更多的钱,给你买更多好吃的,更多好玩的,他们更爱你。”

  听完这番话,她一下子扑到了秦妈妈的怀里,一种幸福而酸楚的感受,侵入她的心中,虽然她稚嫩的心灵还不能够完全理解这种复杂又矛盾的感受。

  从那以后,她开始要求妈妈给她买很多贵重而华丽的玩具和衣服,好让她能穿在身上,或是带到学校,向同学们证明和炫耀,爸爸妈妈很爱她,她的生活十分优越。她也的确由此获得了一部分优越感。

  然而随着她逐渐长大,有一天,秦妈妈也离开了她。

  那是在她快要升入中学的一段时间,妈妈突然回到家里,和秦阿姨结算了最后一天的工资后,就宣告秦阿姨不会再来了。

  许露站在那里,听着这条消息,好像在做梦一样,她希望等自己一觉醒来,秦妈妈会过来安抚她,说刚才只是一个噩梦,别害怕。

  她感觉自己一动也不能动了。任凭母亲在一旁叫唤她的名字,她只是那么僵硬着,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大概是她第一次在分离面前,感到虚弱无力。

  当时她也被送入医院住了几天,几天以后,她醒了过来。

  而秦阿姨再也没有出现。

  母亲向她解释,他们很快要搬去国外居住,到了那里会帮她再雇佣一个保姆,让她不用担心。

  她想质问,想拒绝。但最终,她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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