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病人(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21节(2 / 2)

  “就是这个,我们现在在谈的事情。这种感觉的确一直困扰着我,就像一座没有边界的牢狱,把我禁锢其中,哪怕我暂时忘了它的存在,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但一个不留意,就会被不留情面地打回原形。”

  “就是那只眼睛出现,提醒你,你仍然受困的时候?”

  “对,可以这么说。”

  “所以,那只眼睛就是起到了监视并且提醒你的作用?”我进一步分析。

  “是吧。”

  我觉得我们已经很接近某个核心的问题了。

  “那我的领导……”或许他也有这种感觉,于是开始思索了起来。“她的眼睛也是在监视和提醒吗?”

  他又停了下来,陷入沉默。不过,这一次沉默和过去不同。我没有打断他,他还在思考。

  “先前我说到,是不是要让领导喜欢,升职、赚钱,哪怕……我没说完,其实,我想说的是曲意逢迎,哪怕是曲意逢迎,也要这么做吗?呵,事实上,很可能并不完全是我不想,而是我不擅长。”

  我没有很快明白他此时说到这点的原因,不过我留意到他又出现了那种自嘲的语气。

  “我想是自卑吧。任何事做不好,我都有点自卑。哪怕是一件我并不想做的事,但如果没有做好,我也会有那种感受,那种认为自己不好的感受,尤其是别人眼中那些重要的事。”

  当他这段解释说出来的时候,我一下子豁然开朗。我想我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联,还有,梦境的喻意。

  “对自己不好的感受,是觉得自己不够好吗?”我继续帮他澄清和分辨。

  “是吧。所以说是自卑的感觉,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做不好。”

  “嗯……哪怕职场上的升迁,并不是自己最想追求的,也不是自己擅长的,但因为其他人可能会用这一点来评判你,觉得你在这方面表现不好,而你也会主动地代入他人的评价中,认同这种评价,觉得自己不够好。”

  “对,就是这种不够好的感觉。而且我更严重一些,当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不擅长的时候,就想不起自己也有其他擅长的方面,或者说是感觉不到。只会沉浸在那种难受的感觉里,出不来,一味地觉得自己不好。”

  他触及了一些实质问题。

  从他的描述中,我更加确定了一点,他的自尊感比较低,有一定的自卑心理,容易陷入自我贬低的循环里——

  越是感觉到难受,就越是看不起这个难受的自己,甚至会进一步给自己负面的评价,更加不认可自己。

  低自尊的人容易感觉到自身的无价值感,无意义感。

  一个人自尊水平的高低和他的成长、经历和观念,都有关。

  意识到这一点,我要注意在咨询中帮他看到这个循环,并且停止这个循环。

  “就好像被他人的评价、眼光囚住了一样?”我继续贴近他的感受,将他的感受描述出来。这是一个让他看到自己的过程,也是让他看见那个循环的方法。

  “对!就是那座监狱。别人的评价、别人的眼神,时常提醒着我,我没有真正的自由。”

  “为什么那个领导的眼睛,会尤其地让你不舒服?似乎你梦中的眼睛化身成了她的形象。”

  “她能够评价我吧。我想是因为这样,她是现在距离我最近的,可以评价我的人,而我又会十分介意他人的评价。尤其她还是我的领导,她的评价具有话语权和权威性。我害怕被评价。”

  “因为如果她真的给了你一个差的评价,那你也很可能会对自己产生怀疑,产生不好的感觉,哪怕她说的可能不是真的,你也有自己的长处。”

  “是的。”

  “你刚才说到了话语权和权威性,似乎相比起其他人,具有这两者的人,会对你的自我评价有更大的影响。”

  “是这样吧。”

  “可以回想一下,过去在你的生活中,有谁是同样具有话语权和权威性的吗,这种感觉在你过去的生活中曾经出现过吗?”

  我再一次问到了他的过往。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一次,不过这一次有所不同,我们有了新的线索。

  “话语权和权威性……”他琢磨着,“呵,先前也许我没有思绪,但一说到话语权和权威性,我想到的人太多了。”

  他的话难得多了起来:“从小到大,有话语权的人还少吗,小时候是父母、老师,还有可能是长辈、亲戚;长大以后,领导、同事,不过就是这些人。”

  “听上去,你自己是没有话语权的?”我认真捕捉他话中的信息,尤其是这种他不假思索的话。

  “嗯,小时候总是比较弱势,当然会感觉到大人比较有权威,他们会评判你,比如你好不好、乖不乖。”

  “现在呢,长大了还弱势吗?”

  他停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还是会有吧,在某些时候,比如领导,他们有一定职权,可以评判我。”

  “嗯,领导在工作上通常有一定的权威性。”我理解他的意思,“我注意到,你没有提及领导的其他方面,比如她对于职位的决定作用等,只是提到了评判。这似乎和你前面所说的是相互关联的,那些过去的长辈、老师,他们对你的评价,是你在意的。”

  他又停了许久,应该是在思考。

  “说不上在不在意,过去还真没有这么考虑过。这样想来的确是一种话语权,或者说是一种评价体系吧。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是有标准的。

  “比如,学习成绩啦,懂不懂事啦,长大了就会是一些其他的,工作如何啊,有没有对象,对象如何,诸如此类。

  “你说有没有什么人,或一些东西,的确是可以追溯的。我能想起一些片段和感觉,小时候我在众人面前犯错时母亲那嫌恶的白眼,父亲在辅导我功课时骂我蠢笨,再后来父亲装作不经意提到其他孩子的优异。那些赚了钱,或者是生了聪明孩子的亲戚朋友总是出现在父亲的口中,出现在我们谈话的间隙里。

  “我们这不大的房子里,却仿佛住了一屋子的人。

  “我要注意自己的表现,是不是这不好了,那又不好了,免得被父亲和他们比较,又遭羞辱。

  “后来父亲生意不好,对我也越发没了耐性,打我的时候也是有的。不过奇怪的是,当你让我回忆的时候,我想不起他打我的那些细节,那些疼痛。想起的,反而是他表露态度的某些瞬间。

  “比如一个白眼,或者是一句‘蠢猪’。现在想起,我仍觉寒凉。

  “而那一屋子的人也从周围的亲戚,变成了同班的同学、同校的同学、校外的朋友,同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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