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作者:莫妮打)_分节阅读_第69节(1 / 2)

  “嗯,是我。”薛问均失神地看着屏幕上剩下一半的电量图标,也意识到,这就是丁遥之前提到的时效缩短。

  他拧开水龙头,洗好手,打开门,略过薛志鹏,躺回到床上。

  夜已经很深了,冬夜总是比其他时候更安静些,而医院则更是如此。没有虫鸣,没有鸟语,只有钻进窗缝的风声和门外护士们查房的脚步。

  薛问均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刚才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如果,循环的起点,是我呢?”

  如果那个未知人士 Y,只会因为他的死亡,寄出那个相机呢?

  4.

  医院提供的折叠椅很窄,薛志鹏一整晚都睡得不好,五点多就躺不住了,坐起来,靠着墙静静地缓了一会儿。

  或许,医院才是醒得最早的地方。开关的按压、压抑的咳嗽,水瓶晃荡的把手,电梯稳稳停住,塑料袋摩擦着空气,从这头走到那头。

  单人床上,薛问均睡得很不踏实,眉头蹙成了个“川”字,脸色煞白,额头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

  薛志鹏连忙倒出热水打湿毛巾,替他擦去汗水,动作小心生怕将人吵醒。

  然薛问均睡得比他想象中还要浅,几乎是毛巾碰上的一瞬间,便睁开眼来。

  病房本就昏暗,那双黝黑的眼睛还带着些迷蒙的水光,然而在触到他的那一瞬间便又全都褪去了,只剩下凌厉。

  他一偏头,接着翻了个身,用被子将头蒙住。

  薛志鹏的手在半空中顿了好一会儿才放下。

  他将毛巾扔进脸盆,道:“醒了就别睡了。睡得时间太——”

  床上传来窸窣声,薛问均坐起来,拧亮床头灯带,拉开抽屉,拿出笔,将试卷摊开在膝盖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薛志鹏一窒。

  薛问均不语,也没有看他一眼。

  薛志鹏心底烦躁,他最讨厌见到他这个样子,平日里就是没有火气也要被激出几分来。现如今薛问均病着,情绪又不稳定,他不敢说什么,只端着脸盆往卫生间走,半晌出来,生硬地问:“你要吃什么?”

  薛问均不做声,埋头做题。

  薛志鹏站定脚步,提高音量重复:“你要吃什么!”

  “我问你早饭要吃什么!”

  “说话!”

  薛问均冷着张脸,眼皮都懒得掀。

  薛志鹏彻底被激怒,三两步上去,一把将他手里的卷子夺走,“我让你说话听不见吗?你是病了,不是死了!”

  薛问均还是那副慢吞吞的样子,视线跟着那张卷子,淡淡道:“我宁愿死了。”

  薛志鹏满腔的怒火,一下子哑了。

  “你到底生什么气?又没有人怪你。”薛志鹏泄了气,还是问,“你为一个外人,冲我们撒火,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薛问均将卷子抽回来,把折皱了的地方一点点抚平。

  “我承认,我对你很严格,但我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我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不想你把日子这么稀里糊涂混掉。难不成你觉得我这样做,是指着你给我养老吗?”

  薛志鹏实在想不明白,他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不说别人,就说你那个朋友,他吃的苦比你多多了吧?从小到大,你难道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吃穿用度那样少了你了?刘东呢,又要赚钱又要上学,家里老头还天天打他。就那样,他爸没了,他还会掉眼泪。你呢,你为什么天天总巴不得我去死的样子?你哥已经走了,我想都不能想吗?你就那么恨我、恨他?想那些点子寻死,就为了让我们后悔是吗?”

  薛志鹏头昏脑胀的,长长地叹息,“薛问均,我拜托你,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你懂点事,别给家里添乱了行吗?”

  薛问均手掌攥得紧紧的,掌心里丁遥传过来的纸条已经被汗浸得软了。

  ——我讨厌解释你们会知道的原因。

  这句话是很早之前自己写下的,和此刻薛志鹏的声讨放在一起,显得如此滑稽。

  他想,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原因的,因为他们太自大,时至今日仍在不停提醒着他们的辛苦和难处,将他的一切只概括为叛逆。

  薛问均忽然发觉自己好天真,竟然以为自己死了就可以让他们反省忏悔。

  他太蠢了。

  “我一直不懂,为什么只要我表现出一点害怕就会被你揪住不放,就算最后我做了手术,答应了捐赠,你还是会觉得我自私,觉得我很烂。”

  “狗被踩痛了尾巴都知道叫,我感觉到了痛就要闭嘴,恐高的人站在二层楼上都会害怕,我躺在手术台上就一定要表现得无所畏惧。

  从小到大,我没有拒绝过一次配型,我增肥减重又增肥,就是为了帮薛衡,帮他活下去。你担心薛衡,哄着他,捧着他,我理解,我接受,他身体不好,应该得到更多。

  可我呢?我为什么只要一点点的关心就会被当作自私,当作不择手段,当作争宠呢?”

  “我是人,不是器管的保温箱、不是小说里随手写下的薛某某、不是超市里买洗衣粉附赠的肥皂。我有心跳、有体温、有恐惧、有需求,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愿望,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样的道理你明白,但你照做了吗?”

  薛问均靠着柔软的枕头,饶是如此,仍觉得后背那道旧疤隐隐作痛。

  “你让我考第一,因为薛衡成绩就是那么好;你让我学文,因为薛衡是学文的;你让我高考,因为薛衡也许能成为状元。薛衡看过的书,我必须要看;薛衡想做的事,我必须去做。我有在为他付出,我有努力完成他的心愿,可你从不会分给我一点点给薛衡的关心,你只会觉得我还不够,觉得他还在会做得更好。”

  “你不相信我愿意为他付出,也不觉得我会惦记他。你觉得我冷血,你甚至认为他死了,我是最开心,最得意的那一个。

  但他不只是你的儿子,他也是我哥啊。在你们都顾不上我的时候,是他惦记着我,关心我,爱护我,相信我,为了我跟你们吵架、跟你们争取。我怎么可能不难过,怎么可能不想他。”

  “你从来没有听我表达过完整的想法,只按照自己的揣测来理解,将那些超出忍受范围的通通砍断。你告诉我,这是你的良苦用心?这是你的为了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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