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帘幕无重数[1]9（1 / 1）

抵达戎国后，我先在河南府的尹家住了几天，当家的是祁硕甫的远亲尹易民。尹易民在河南布政使司[2]工作，他受过祁硕甫不少照顾，所以对祁硕甫有求必应。我本猜想自己会被旁敲侧击，怎料住了整整七天，却只跟他打过照面，然后就被祁家接走了。

我糊里糊涂上了祁家的轿，离开了河南府。沿路异常安静，我好奇地揭开帘幕，街景却被我的贴身侍婢——梨欣遮着。她发现我的动静后，不着痕迹地靠过来，然后沉下脸数落我不识大体。我压下心中的疑惑和不满，目无表情地凝视着她，手却硬是不肯放下帘幕，她脸上的不屑逐渐变成急躁。在她准备再开口时，我立刻把帘幕垂下，再刻意在幕后偷笑。

我们白天赶路，晚上则住客栈。梨欣是第一次出远门，路上有些战战兢兢，说怕遇上土匪。这梨欣虽有几分姿色，也算机灵，但总惹我不快，于是我坏笑道：「梨欣如此漂亮，山贼才舍不得杀你，大概会抓你回去当压寨夫人吧！」她既嫌我不识大体，我就故意用淑女不该读的戏文桥段，来取笑她胆小。

梨欣听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巴张了张，却哑口无言，最后握着拳头走了。接下来几天，她都有意无意地躲着我。我本打算探听祁家的事，但她不肯与我多言，只得作罢。

我们尴尬共处数十天后，终于到达祁家。彼时，一名风度翩翩，穿着云雁补子绯袍[3]的男子，携着数名侍婢候在垂花门前。梨欣乖觉地扶我下轿，我不忘挂起笑容，用眼神扫视众人，务求不失大家风范。

我方站稳，男子已抢先开口：「若岚，南边天气宜人，易民告诉为父，你在那边养了几年，身子已大好。只是回京路远，你应该也累了。你母亲正在西跨院[4]侍候你祖母，你亦不便打扰。你从前住的地方都收拾好了，不如先回房吧。梨欣，快带小姐去休息。」

话毕，我还来不及反应，梨欣就半拉半搀扶地带我走。擦身而过的瞬间，我敏锐地瞧见，梨欣悄悄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亦不作他想，只顾着打量宅内的装潢。

祁宅的主院是四进院[5]，显然比聿国那宅子大，但不特别精致。梨欣边走边窃看我的神色，彷佛想看出半点惊奇。但我毕竟去过皇宫，与皇宫的朱栏彩槛、雕梁画栋相较，祁宅的什锦窗[6]再花俏，也不过尔尔，我自然不为所动。我扭过头凝眸看她，她一时不知所措，便慌张地低下头，然后加紧脚步走。

我本以为要往后罩房，不料梨欣带了我去西厢房。厢房内有明间[7]、书房和卧室，远比我从前的闺房大，我这才有些讶异，内心感叹：祁硕甫真疼爱祁若岚。

甫进房，梨欣就说去厨房给我做点心，然后逃也似的溜出房，丢下另一名侍女桑怡陪侍。我不置可否，只端坐在炕榻上盯视梨欣的背影。

门口的男子自称「为父」，那他肯定是大老爷祁硕甫。他似乎精明又谨慎，不着痕迹的几句话就交代了一切。比如我现在的身份是祁家小姐，名字叫祁若岚，他对外宣称我在河南养病几年。又因未摸清我的底细，故意不让我与新主母侯氏碰面。我一回房，梨欣就窜出去，似乎赶着向谁报告。梨欣是本家派来接我的，而祁硕甫这般顺口地使唤她，她的反应又那样古怪，也许她是祁硕甫的人。

梨欣刚走，祁硕甫的新妾——贾姨娘就带着补品来探望。我还未摸清宅内形势，不敢贸然接见，于是推说身子不适。怎料她传纸条进来，写道：「十八，十八，六。六，十七，三。」我立马想起夫子教的反切法，口中念念有词，拼出第一个字「wat6」，第二个字「gwok3」，念起来是「聿国」。我顿然警醒，赶紧请贾姨娘进来，并随手将纸条丢进炭盆。

注释：

1.帘幕无重数：出自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

2.布政使司：清朝时，设于各地以管理户籍等事的部门。

3.云雁补子绯袍：明朝四品文官的常服样式。

4.西跨院：四合院的建设，从中轴的院子再往西建的院子，则称为西跨院。

5.四进院：四合院的一种，即有四个院落层次。

6.什锦窗：四合院常见的窗，用作装饰。

7.明间：四合院中，建筑物的中心，可以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