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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伏跟世界上所有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样有着那些普众的喜好,爱吃,爱动,爱玩,可十八岁的温伏自从毕业看到费薄林记账的笔记本起,从没主动开口提过一次要钱。搬来锦城的这几个月,他所有的花费开始用费薄林的时薪来衡量:一个肉松面包是费薄林十分钟外卖的跑腿费,一次班费是费薄林一晚家教的薪水。

温伏没有再向费薄林开口买过一次零食,也没再向费薄林要钱买过一次雪糕,哪怕是最炎热的夏天,他也要等费薄林在家的时候才舍得打开房间唯一一台空调。

面对落座在城市中央的演播厅周围这些三百块一晚的酒店,温伏觉得火车的硬卧也挺好,一觉睡醒就能到家。

有时费薄林也会很自私地庆幸有温伏的爸爸,如果对方没把温伏弄丢,也轮不到自己把温伏捡回家里,只是可惜没有从四岁起就让温伏来到戎州,白受了十几年的苦才来到他的身边。

他偶尔会希望温伏不用那么懂事,因为懂事并不是一个好词,它代表被夸赞者身上太多将就的痕迹。

可是他还没有足够的资本与底气能让温伏不受这些委屈,一穷二白和籍籍无名的现实像两座千钧重的大山,紧紧地压在十九岁的费薄林身上,未来太远,长路漫长,他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让温伏过得更好些的办法。

对他而言,要么一直熬,熬到大学毕业,熬到研究生,熬到从学业到社会一步一步走出头那天,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熬成万千普通人中的一员;要么,就是去英国赌一把。

冬夜冷硬的月光掺杂在隆隆的火车声里,透过溅上了斑斑点点的雨水的窗格照到温伏熟睡的脸上,不知是年纪到了,人开始抽条,还是这两个月来太过忙碌,温伏两颊的肉消瘦下去,五官更出落了,逐渐显露出清晰瘦削的面部线条。

费薄林慢慢接受着他们在长大的事实,这晚在火车里他一夜无眠,对二人的未来无限憧憬和迷茫着,决定去国外的心愈发紧迫。

下午两点,他们抵达锦城前的五分钟,费薄林在火车的过道里接了一个电话。

费父的律师在邹家的帮助下暂时以处理公司事务为由,跟随邹家安排在费氏的高层一同出国,从而暂时脱离了许家的掌控。

对方表示,只要费薄林准备得当,他们随时能在国内托人帮忙处理好费薄林出国相关的一切安排,只要买好机票,一旦落地英国,立马有人负责他的全部行程。

但对方也把利害关系说得非常清楚,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英国,只要沾上了费氏这趟浑水,在哪里都是刀山火海。别说现在才掺和进来的费薄林,就是费父、邹家和律师,随时都有可能和许家闹得两败俱伤,最大的篓子捅出去也就是费氏股份一夜暴跌濒临破产,最后每一个人都负债累累,甚至面临牢狱之灾。他们唯一能给费薄林保证的就是他人在国外,暂时不会被威胁到人身安全,即便到了被迫背负经济犯罪名那一步,他也还有一丝喘息之机。

时间紧迫,费薄林有半个月左右的考虑周期,一旦做出决定,双方都要按照规划做出相应的举措,可以说费薄林是费父和邹家翻身的唯一砝码,如果他点头,那英国一程就是背水一战。至于要多久?三年五载也不一定。如果他放弃,那邹家的人和律师会原原本本地回到锦城,接着在许家的压迫下苟延残喘,背后连同费父被一起踢出局。

费薄林接完电话回到位置上时,温伏已经把他们的东西全部收好放进包里,自己背后背着吉他,怀里背着书包,前后都塞得鼓鼓囊囊,身体的厚度直接加宽了三倍。旁边的人或打趣或好奇地朝他身上投去目光,温伏坐在座位上,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安安静静地等费薄林回来。

费薄林瞧着他这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冷淡模样就想笑——怎么不管几年过去,身体再怎么长,温伏永远都是十六岁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也塌不到他心里那一亩三分地,头发乱糟糟的他不管,别人议论他他也没听到似的不搭理。温伏想做什么,就只做什么——他要在原位等费薄林回来,火车就是下一秒钟脱轨也不能让他挪动半步。

费薄林过去把温伏怀里的包背到自己肩上,等火车停稳到站后,过道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再带着温伏下车。

下了车他们还是去那家早餐包子店吃了三屉包子,那天他们吃的是头三屉,这天他们吃的是店里最后三屉。

吃完回家路过小区外的小超市,费薄林看见冷藏柜里的冰啤酒,他忽然想起温伏已经成年,是可以喝酒的年纪了。

温伏没喝过酒,酒量一定不怎么样,说不定几口就醉,醉了酒的温伏兴许会对他吐出点什么实话。

费薄林全然不认为自己高三那一次大醉是他的原因,他想一定是谢一宁和苏昊然的酒有什么问题,否则他堂堂一个一米八七正当年轻的人怎么会被几听啤酒灌到神志不清。

当他走进超市在货架前挑选啤酒时,根本没注意后面的温伏在用什么奇怪带着一丝惊恐的眼神在凝视他。

“薄哥?”看了会儿,温伏还是试着打探道,“你要买什么?”

“买点啤酒回去。”费薄林说,“喝了好休息。”

他摸摸温伏头顶,顺手往下滑,摸到温伏后劲又揉了揉:“你要是怕凉,可以煮过再喝。”

温伏迟疑了几秒,欲言又止:“算了……”

“没事。”费薄林安抚他,“啤酒而已,你不会喝醉的。”

温伏:“……”

温伏揣着一肚子的话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眼睁睁瞧着费薄林买了一袋子啤酒提回家去。

现在是下午三点,今天天气不错,他们洗了个澡,趁时间还早便窝在一起睡了个午觉。

五点左右,温伏被窗外西晒的阳光晃醒。

虽然是深冬,但费薄林给他盖了很厚的被子,床垫下还开了电热毯,锦城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太阳晒在他身上,温伏睡得浑身暖融融的,连头发都带着温度。

他沉沉一觉后睁眼,先动了动鼻尖——温伏嗅到了自己最爱的打卤面的味道,随后才听见厨房灶台关火和抽油烟机的声音。

他身体一向比脑子反应得快,人还困着,手脚已经麻利地窜出被窝去厨房端面了。

经过客厅的饭桌时温伏脚步一顿——桌上摆着一听开过的啤酒瓶。

温伏心里咯噔一下,放轻脚步犹犹豫豫去到厨房。

在他的侦察下,费薄林看起来一切正常。

“醒了?”费薄林甚至还在给他的碗里加卤子,“先去刷个牙,再出来吃面。”

温伏心里更咯噔了。

费薄林喝醉酒这种事,越表现得正常就越不正常。

温伏不清楚费薄林的酒量防线到底在哪里,毕竟上一次喝醉时对方也是灌了整整两听啤酒才表现出端倪。

旁边的锅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温伏闻到甜甜的小麦香气,是费薄林担心温伏怕凉,特地煮了一锅啤酒,酒锅里头还放了几瓣生姜和冰糖。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吃着这顿晚饭。

深冬的天黑得早,最后一抹夕阳滑下山时,费薄林正给温伏灌酒。

好几次温伏想对费薄林说别喝了,话都被费薄林递过来的啤酒堵在嘴边。

没办法,费薄林总是有这种神奇的能力,连温伏认为的世界上最难难喝的啤酒经过了他的手都变得醇香甜美起来。

最后买回家的那堆啤酒一滴没剩,温伏把锅里的伴酒煮的红枣都吃得干干净净,喝到半路就把阻止费薄林喝酒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倒是喝得头脑清醒血液沸腾,洗把脸出来桌边就见不着费薄林的人了。

温伏四处瞅瞅,走了几步到房间门口,见着费薄林在床上,靠墙坐着,屈膝把脚踩在床沿,正仰头闭目休息。

“薄哥?”

“嗯?”

费薄林朝他的方向微微偏头,没有睁眼。

温伏凝目观察片刻,说:“你又喝醉了。”

“又?”费薄林轻笑一声,微微掀眼,视线顺着床尾慢慢扫到温伏身上,缓慢怠懒地打直了腿,冲他招手,“过来。”

温伏叹了口气,正要过去,又听费薄林说:“把吉他拿上。”

温伏微怔:“拿到床上?”

费薄林点头,若有所思地试图解释:“我想……”

他坐在这里,本来是有在想一些事来着,可临到头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模糊中他回忆起那件事跟温伏的比赛有关系,似乎今夜喝酒本是想让温伏告诉他什么,奈何费薄林的一切打算在酒精的冲击下化作了一摊碎片,在他的脑海中渐次滚落。越是使劲去捞取和回想,那事情就越是消散得无影无踪。

如今温伏出现在眼前,他的记忆苏醒了一点,想起那件事跟温伏唱歌有巨大关系,可具体关系到哪里,费薄林的思绪又沉溺了。

于是他只想到温伏唱歌了。无论如何,温伏能唱歌是最要紧的,只要温伏能唱歌,他就会放心。

费薄林等不及了,他现在就要听温伏唱歌,现在就要把心安下来。

温伏抱着吉他上了床。

费薄林看向他,看了半晌,上手摸住吉他的琴弦。

从吉他尾部到上弦枕的部分每一根弦靠得越来越紧,到了琴头又变作两股分向两边。

费薄林的指腹顺着琴尾的弦一路抚摸到琴头,细细的吉他弦像数柄薄薄的刀刃分割他的指纹,一直到琴弦分作两股的地方,他的动作停下——温伏的手在那里,他就快碰到了。

费薄林收了手,低声说:“唱歌给我听。”

温伏毫不迟疑:“薄哥要听什么?”

“别人没听过的。”费薄林说,“只唱给我听。”

温伏想了想,没面世的作品倒是有一堆,但全都不完整。他的灵感常有,但总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常常这首歌没写完就又想到下一首,因此目前手上一支完整的新的作品都找不出。

他先问:“以后也只唱给薄哥听?”

费薄林点头:“我要你唱它就像叫我的名字。”

温伏只有一个费薄林,因此属于费薄林的歌也只能唱给费薄林听。

温伏说好吧,又问:“没写完的可以吗?”

“可以。”费薄林回答他,“高兴点唱。”

他稍作停顿,试图把这情绪作出具象化的解释:“就像想起我那样。”

温伏略一思索,做出一个高兴的表情。

——实则跟一秒钟以前面无表情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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