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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无声对视着,祁一川的目光在费薄林脸上逡巡,而费薄林毫无笑意。

他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而他更是最没资格在关于温伏的事情上说出“如果我在”这四个字的人,过去已然发生,这八年他缺席温伏的生活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管现在能把假设说得多好听,费薄林都只觉得是命运在讽刺。

他低头把淘米碗里的水倒掉:“我不会让他没吃饭。”

二人之间凝固的空气在这一瞬突然涌动起来,祁一川“嗐”了一声,又恢复片刻前嬉皮笑脸的神色:“倒也是,你是他哥嘛。你要是在,哪还轮得到他饿着肚子去录节目。我可记得高中那会儿他要在我家吃饭你都不答应的。”

费薄林纠正他:“是他非要回来,不是我不答应。”

“是是是,都差不多。”祁一川打哈哈,“话说回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你是他亲哥?”

费薄林说:“不是。”

“表哥?堂哥?”祁一川问,“总得有点血缘关系吧?”

费薄林察觉出了祁一川话里的打探意味,并不接话,只是盯着过滤水网暗自一笑。

这就坐不住了。

“没有。”他转过身直视着祁一川的双眼,“小伏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费薄林说完,端着米放进电饭煲。

祁一川眼看着他跟自己擦身而过,对着费薄林追问:“那他为什么叫你哥?”

“他喜欢。”费薄林头也不抬,把话说得含糊其辞,“外人面前叫我薄哥,没人的时候叫我费薄林哥哥——像个小孩子。”

关上电饭煲,费薄林又去冰箱里拿食材:“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让他这么叫你。不过温伏答不答应我就不知道了。”

之前空运来的和牛还剩一些,刚好够三个人的量,费薄林拿了黄油和黑胡椒,打算把牛肉处理一下做温伏爱吃的煎牛肋。

他刚把牛肉拿出来,就听见祁一川轻笑了一声:“我倒是想他在别的时候叫我哥哥。”

这话暗示性极强,费薄林的手扶着冰箱,甚至没把柜门关上,就一眼朝祁一川斜过去,眼神像含了一柄刻刀,尖锐而锋利:“你说什么?”

祁一川笑而不语。

打破沙锅追问到底不是费薄林的行事风格,祁一川把话点到为止,看到了他对此的态度,两个人心如明镜,都不再吭声。

说是进厨房帮忙,实则费薄林没有给祁一川打下手,他们各做各的菜,一人守着一个灶,仿佛不在一个世界一般各自无言。

直到祁一川的菜盛盘时,费薄林在他要端出去的前一刻问:“你喜欢他?”

“不可以吗?”祁一川像是早就料到这一茬,打开厨房门跨出去的前一秒轻声道,“温伏又不是没谈过男人。”

费薄林此刻正在关火,听到这句话猛然扭头,视线死死定在祁一川的背影上。

他的指尖拧着灶台开关,双目越往祁一川身上盯手就越是捏得泛白,最后盯了不知多久,灶台发出滴滴的提示音,费薄林才收回眼神,把菜盛进盘子里。

这一场饭吃得异常的安静,整张桌上除了祁一川喋喋不休,其他两个人都不怎么吭声。

温伏和费薄林这段日子一直都保持这样的状态,不闹矛盾,但也不似以前。

费薄林知道,温伏虽然不日日跟他大吵大闹,但心里并没原谅他,只是对他不咸不淡,非必要并不主动说话。两个人宛如一尊出现了裂缝的花瓶,裂缝虽浅,于插花无碍,却终究致使花瓶不再完整了。

那条裂缝是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八年,费薄林一天不去弥补,二人之间的芥蒂就横在那里一天。

更何况他现在满脑子里都是祁一川踏出厨房前的最后一句话。

——温伏又不是没谈过男人。

他在那一刹那简直还以自己听错了。费薄林宁可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如果祁一川的话是真的,那温伏在这八年里到底还发生多少翻天覆地的变故,他不得而知。

而在温伏眼里,这顿饭简直诡谲又奇怪。

明明做饭前还好好的费薄林,进一趟厨房出来整个人浑身都跟在冰箱塞了俩小时一样,脸比冰块儿还冷,舌头也像被冻住了,除了吃饭不乐意发出半点声音。

而祁一川看似正常,实则喋喋不休的过程里跟费薄林没有一点交流。

再后来两次上门,祁一川专挑费薄林去公司的那点时间过来。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费薄林开门回家都看见祁一川很不客气地把这儿当自己家跟温伏打打闹闹,就说不过去了。

他让张朝去问前台和秘书,果不其然,前台的人说祁一川的经纪公司数次以找合作为理由联系人事和执行董事秘书,询问费薄林在公司的时间。

而祁一川的经纪公司,就是祁一川家里开给他玩的,公司上下除重大决策外,基本全凭祁一川调动。

也就是说,祁一川是故意挑费薄林不在的时候来偷家。

费薄林在办公室里把他那副新的金丝眼镜来来回回擦了十七遍,在擦第十八遍的时候他告诉战战兢兢等在一边的张朝,公司以后不与祁一川的经纪公司有任何合作往来,电话也一律不接。顺便还把自己从今以后的行程调动了顺序。

这晚恰逢B.Z.慈善晚会的举办,费薄林白天要来公司,他出门没两个小时温伏就被周纪接走,开始准备晚上红毯的妆造。

温伏不在家,费薄林也就没有回去的必要,张朝按他的吩咐把礼服和腕表送到Stella的工作室,同时联系礼服品牌方中华区负责人和运营,告知对方在晚会结束后在社交平台进行互动。温伏的礼服不是找品牌借的,而是费薄林作为VIC专门挑选好款式让人定制了温伏的尺寸送的,今晚温伏穿着礼服出席,品牌在社交媒体方面没有互动,又会让论坛对温伏多出许多猜测和嘲讽——这些不用费薄林操心,张朝作为特助已经妥贴地处理好了所有后续。

当温伏坐在化妆间像个木偶人一样被造型师和化妆师左右摆弄的时候,费薄林在茶楼的顶层包厢里,最后一次面见许威。

穷人的冬天很不好过,十年前费薄林和温伏靠在被窝里抱团取暖,十年后许威一家人挤在阴暗潮湿的安置房,却熬不过这场严寒。

去年年中许威的父亲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而提前假释,期间五年许家靠着许威母亲打理的面馆艰难度日,而这几年许威不知从哪里得到费薄林创立思服传媒的消息,当公司把发展重心从北京扩展到锦城时,许威便开始了他无休无止的骚扰。

两个周前费薄林的律师几度在私下找到许威的母亲,其间不知是否有费薄林的授意,总之在律师给出的条件和耐心劝说下,许威的母亲与许父离了婚,彻底斩断了和这个落败家庭的联系。

如今那个小小的安置房里,只有许威父子与许威的姑姑在一起居住。

而那个面馆,当初本就是费薄林拿给许威母亲挣钱的,如今许威母亲走了,面馆自然也被费薄林收了回去。

兴许再过不久,那个安置房,也要把他们一家人赶走了。

包厢里飘着淡淡的茶香,费薄林坐在茶桌前煮茶,张朝和律师一个拎着保险箱,一个拿着合同文件站在他的一侧。

张朝耐心提醒道:“费董,离晚会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要不要先换礼服?”

费薄林的礼服和温伏的是同一个秀场款式,只不过在模特穿着出现在秀场前就被费薄林提前预定了,两个人的服装除了尺寸和一些细微的刺绣有些区别,基本可以说一模一样。

“不换。”费薄林认真倒着茶,随口回应道,“别在这儿弄脏了。”

免得待会儿见到温伏不好看。

许威被服务生请进来时,身上的棉衣不知在哪儿蹭到一片水泥般的灰色,他看见费薄林的眼神,就知道费薄林等这一天很久了。

八年前他毁了费薄林的高考,彼时只把费薄林当成一条没有倚仗的丧家之犬,因为打定了主意对方不会翻身,所以极尽手段把费薄林从头到脚地羞辱。

后来费薄林打零工、送外卖,许威都看在眼里,一个不注意,就让费薄林把自己踩到脚底下了。

费薄林狡诈奸猾,端正白净的皮囊下包裹着一个阴险的恶魂,那恶魂携带着滔天恨意,像一团若隐若现的鬼火,看似不起眼,实则只要有了可趁之机,立马就能把所有人烧成灰烬。

可惜当年的许威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等到意识到时,他已被团团火焰烧得自顾不暇。

“薄林……”许威进门就很识趣地先给费薄林跪下。

他清楚费薄林想看到他做什么,就像当年他想看到费薄林也对自己这样,不同的是当年费薄林头破血流也没让他如愿,而今许威恨不得自己能再让费薄林高兴点。

短短两年时间,费薄林跑去英国一趟,下了狠手送走了费演,转头回来就解决了许家。甚至不念半点旧情,也不念及林远宜一手创办的费氏,为了报仇,偌大一个集团说毁就毁,自己的亲身父亲一夜之间说没就没。许威恨费薄林,恨这个本就该灰头土脸一辈子的穷小子不肯认命,回过头来还给了自己致命一击,害他家破人亡。

可当现实的差距明晃晃摆在眼前时,许威明白再也不可能翻身的人是他自己。

比起恨,更重要的是苟延残喘。

比起兢兢业业一个月就赚三千块的打工仔,他更宁愿在费薄林脚下跪一次乞求口粮,毕竟现在的费薄林,从手指缝里漏点给他都够他们一家人一年的开销。

费薄林啜了口茶,慢慢地往后靠在椅子里,双手交叠着,含笑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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