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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以这种毫无戒备的姿态面对一名明显身上有不少疑点的陌生人?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思索,但没走几步,手机就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小上司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但诸伏景光和马尔贝克相处了半年,能读出对方语气中的不悦。

“绿川君,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吗?”

——他刚刚被发现了。

他相当明确地认识到这一点。

撒谎只会招致更严重的后果。他竭力控制自己狂跳的心脏,以尽可能温驯的态度回答:“我在杯户町……购物广场附近。”

“开车过来了吗?”

“没有。”他谨慎地回答,“米花离杯户很近,我是步行过来的。”

——确切地说,他今早乘坐电车过来,已经在杯户转了一个上午。

马尔贝克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购物广场的停车场能看到吗?我的车停在23号车位。在那里等我,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明白吗?”

挂掉电话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显得别有深意。诸伏景光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飞快地转动大脑。

——马尔贝克生气了。最后一句话是警告。所以,为什么?因为下属擅自前往了他自己所在的杯户町,还是……

他虽然在思考别的选项,但实际上,他知道最大的可能性是什么。

马尔贝克生气的是有人看到了他和萩原、松田的会面。

依照两名同期的态度,他能推测出马尔贝克或许是抱着真诚的意图和他们来往的——马尔贝克是想要保护他们。

——萩原、松田,你们都做了什么啊。

他一边想着之后一定要找时间仔细问清楚这件事,一边开始思考自己要怎么从眼下的情况脱身。

——总之先表示忠诚吧。照之前的经历来看,马尔贝克似乎更希望搭档的忠诚是给到他而非组织,这意味着他本身就有自己的私心。

有私心就是有破绽。有破绽就意味着有被击破的可能。

发现绿川乖乖站在他的车边等待时,上辻内心的恼火并没有削减半分。

说到底,他的不快更多的是针对自己——刚在心底表达了对警官先生的留恋,眨眼就发现有组织内的成员撞上了他们的小聚会——他就不该抱有太天真的想法,觉得自己可以找一处避风港做时不时的休憩。

——给他自己带来的危险还是其次,他不应该把警官先生们扯进组织相关的事情来。

残存的理智和情感做着激烈的争斗,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把车钥匙丢给绿川,示意对方坐上驾驶座,然后从后座钻进去。等对方系好安全带、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后,他报出了自己在港区的安全屋的位置。

那是一幢还没装修完毕的房子,但地下室已经做好了——他单独隔了一块监禁用的房间,焊死了通风口上的钢筋,只留了内部无法打开的一扇门。

他设想过自己要在什么场合下用到它,然后一直没得出结论——直到现在。

绿川显然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一无所知。他规规矩矩地开车到了上辻所说的目的地,用上辻提供的钥匙开门进屋。

上辻沉默着跟在他的身后,反手关门上锁,然后将一直握紧枪支的手伸了出来。

他用自己的P226抵住了绿川悠人的后脑勺。

诸伏景光并非对此毫无预测。

一路上过分沉默的气氛已经预示了某些糟糕的结果,他在公安时应承下卧底工作的第一天就为死亡做好了准备。

但这太快了。

他必须继续维持住绿川的身份,并想办法自救。

尚未得到代号的下属举起双手,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紧张和恐惧:“马尔贝克先生……”

上辻暂时没有心情和他对话。他伸手先从绿川的口袋里摸走手机,先确认了一眼里面的记录——清空了——不算太奇怪,毕竟提醒绿川做任何事情都要清除痕迹的也是他自己。

口袋里还有绿川的钱包、刚才从上辻这边拿到的车钥匙,以及两张杯户町购物广场上正在分发的宣传单。

掏空了绿川的口袋,他终于开口:“看到前面的楼梯了吗?向下走。”

他抵在绿川后脑勺的枪轻轻向前推了一下。

——如果是想要直接灭口,马尔贝克现在就可以开枪。他进屋前就注意过,这处安全屋所在的小区几乎都是独栋带花园的房子,邻里之间隔得不算太近,在大厅里开枪,不会惊动别人。

——还有机会。

诸伏景光告诫自己要继续保持冷静,并按照马尔贝克的要求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是准备完全的监禁室。

绿川一个怔神,上辻就趁机把人推进了特别隔开的房间,还用枪托砸了一下他的太阳穴,趁他吃痛躲避的时候拉过挂在墙上的金属锁链。

——他本来想把绿川直接锁在墙上,但最后还是把椅子踢过来,给了绿川一个相比于站立更轻松的环境。

椅背上挂着的手铐同样派上了用场。绿川看起来还有些迷迷糊糊,上辻已经动作轻且快地把自己的下属用锁链捆死在椅子上了。

做完这一切,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感觉头一跳一跳得疼痛,理智也终于回来了几分。

他没有封住绿川的嘴。而对方最开始本能地挣扎过后就不再抵抗,直到他做完这一切,才终于开口。

“马尔贝克先生,这是为了我之前看到的东西吗?”

——前一天的态度还表现得足够温和友善,今天突然翻脸无情,再怎么想唯一的刺激点也都只有今天中午刚发生的事情。

——自救的前提是他清楚对方这么做的原因。就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马尔贝克是个足够理性的组织成员,诸伏景光认为自己还有交涉脱身的可能。

马尔贝克没有立刻回答他。

头上刚刚被砸的那一下足够狠,诸伏能感到鲜血在缓缓向下流淌,轻微的眩晕在逐渐蔓延,最终可能支配他的大脑。

他没打算放弃。

“您是准备杀了我吗?”

他继续询问。

这一次,马尔贝克终于有了反应。

“……我要是打算杀了你,就不用把你关在这里了。”

年轻人的声音中带着某种沉郁和混乱,就仿佛他自己也没想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做。

上辻确实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

理智回来之后,他心底升起轻微的愧疚感。

说到底,擅自回应萩原的邮件的是他、把萩原和松田拖入现下的险境中的也是他。绿川不过是瞥到了一眼。他未必会说什么,甚至未必觉得这很重要——但他的反应如同被看到了魔戒的咕噜。

绿川足够聪明,他现在的所做所为等同于把答卷直白地展开在这个人面前了。

但他回想到先前的心情。

他以前动手杀人的时候很少真的对目标抱有杀意,寥寥的几次也是因为自身的生存受到威胁,不下死手自己就没有逃脱的可能——可是这一次,在感受到窥视的目光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解决那个注意到这一幕的人。

“你看到了吧。”他轻声说。

绿川的脑袋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他的嘴唇嚅动,声音有些虚弱:“我不会对您撒谎。我或许确实看到了对您来说不应当暴露的秘密,但……也请相信我的忠诚。您不希望我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就能保守秘密。”

上辻注视着他。

绿川可信吗?

或许是的。

——但是他能信任自己的判断吗?

“如果这只是关乎我自己,那么没关系。”他轻声说,“但我你看到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他们的安危对我来说不是能放上天平的筹码。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想赌。我或许不应该做出这么过激的反应……但有些时候,我的理智不受自己的控制。”

或许是因为绿川已经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他表现得比先前更坦诚了一些,甚至还能进一步举例做解释:“这无关理智,完全是由我的情感所支配的。你也曾经失去过最重要的人——我想你能理解吧?”

——所以,萩原研二,松田阵平,他们对你而言有重要到,就像我的档案中那样——是能把自己的未来赌上也要拼尽全力去为他们复仇的程度吗?

诸伏景光想。

——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的局面简直像是地狱笑话。如果让萩原或者松田看到现在的这一幕,大概会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但马尔贝克显然不知道被他关起来的这个人和他在意的两位警官先生结下的深厚的友情,诸伏景光也绝不容许这一点暴露。

——快想一想。作为绿川悠人,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什么。他在真正启用这个身份之前写了快六十页的个人小传,泥惨会事件后这份人设被推倒重来,又重新写了同样厚度的报告,并和教官模拟假设了各种各样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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