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借东风祸胎喜认亲 进贾府太君跪礼迎(2 / 2)

她就是当今太上皇整天挂在嘴边的好妹妹,已故皇祖母离不开的贴心小棉袄,皇帝陛下也得礼让三分的捣蛋姑姑。论身份实惠,她尊贵至极,见皇帝与太上皇,不过是家常而已。

贾家宁荣两府非贵客不开的兽头正门,今日俱已大开。

一众太太、老爷,在荣国府正门之外恭候,自贾母、贾赦、贾政等有官爵诰命者,皆按品服来见。

同时典卫官下马,后续则有一总旗锦衣卫一并进了荣国府,众军卫在中央甬道分立左右,典仪又带众礼乐入府,吹奏起来。之后宦官在外仪门高宣恭迎之语,府外正门贾家众主子听见后,又齐齐附和,跪礼而迎。

紧接着一众仆妇搬来闱幕,自辇车门口屏隐去外人视线,帝姑与侄儿这才出了厢门,下了台阶。紧接着,又走出十六位仆妇,八抬着两乘‘红罗销金’软轿,恭迎着公主与贾瑷各自上了轿子,一路进荣国府,贾母率众诰命夫人随侍轿旁。

待轿子过了两重仪门,再过南大厅再往北,终于抵达宽宏轩峻的荣禧堂前,两位公主府女官带着四位执宫扇的侍女,当先而入,而后陆续又有一班女史捧礼器入堂。

贾母为表敬意,请仆妇将轿子直接抬进荣禧堂内,公主与贾瑷这才下了轿子,被贾母与众贾家诰命媳妇请上主位安坐,同时公主随行女官又递团扇于公主手中,做五官屏风之用。

而贾家众诰命如贾母史太君、邢夫人、王夫人、尤夫人,又是一番奴颜婢膝、繁文缛节,只等公主免了礼,众妇均按长幼辈分,坐于下手陪侍。

贾母白发苍苍,一脸富态和蔼,满面带笑道:“殿下今日大驾光临,真是令我贾府蓬荜生辉啊,只是来得突然,让老身不禁犯起迷糊,就跟做梦一样,想都不敢想。”

永乐公主用团扇掩面一笑,客气寒暄道:“这些年,我还是头一回来贾府。昨儿圣上新封了元春侄女为贵妃,这么算来,以后我们也算是亲戚了。”

贾母连连点头应是,随后老夫人瞧向公主身旁的贾瑷,“敢问这位是……?”

不等贾瑷开口,永乐公主却帮忙垫着话儿:“老夫人,这都十几年了,你怎连他也不认识,当年敬兄弟携妻带妾修道,说起渊源来,他是敬兄弟的庶出,代替忠孝王世子在玄真观出家的,今年才刚还俗。”

贾母面容怔了怔,公主这一番话语,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敬哥儿在道观里生的这个儿子,还跟公主和忠孝王认识?

荣禧堂外,贾母膝下两房嫡子贾赦、贾政,静候门外听宣,耳闻这等消息,也是心头巨震,忙侧目窥看。

只见公主伸手摸了摸贾瑷后脑勺。

几位贾家诰命夫人望着贾瑷,看似满面堆笑,实则牢骚满腹,嫌弃这敬老爷走哪儿都散德行,老不正经,什么猫儿狗儿的,都往回来送。但转念一想,送祸害来的是公主,也就熄了腹诽,以待缘故。

却听公主又说道:“我在花神庙里入了仙籍,后来陪皇兄忠孝王去玄真观打醮,又听老天师算出这孩子是转世仙童,能旺别人气运,我如今膝下无子,正巧他还俗期限已到,所以一并收了他在我座下,给我做护法灵官。世俗里,算作拜了干娘。”

听闻这般缘故,众贾家诰命媳妇冷却的心肠又热乎起来,她们饶是见过世面,也难掩瞠目结舌,又是艳羡,又是眼红,这孽根祸胎,竟然摊上这等好事儿,老天爷还真真是瞎了眼呐。

贾母最爱这些怪力乱神,更是听得如痴如醉,生平她多听闻有老姐妹被算出是神仙转世,入了仙籍,捐了庙宇,死后得了神位,她也颇有羡慕,只盼着哪个算命的上门也说她是神仙转世,死后好在庙里封个神位,要不然怎么会给宝玉拜了马道婆做干娘,又是花钱如淌水,弄出一堆家庙和尚。

只见公主拉过贾瑷的手,冲着贾母说笑:“本来我是想让他住在公主府的,但他还是想回贾家住。今日带他来贾府,就是想把他托付给老夫人。烦请老夫人,好好照顾他,若是他在贾家受了什么委屈,我可是要来兴师问罪的。”

公主言罢,凤目泛出一丝凶意。

贾母心头一凛,连连点头应是,“殿下且放宽心,宁府、荣府,本就是一家人。说起来,这孩子早先就有个妹妹寄养在我荣国府这边,眼下他这个亲哥哥也来了,正好兄妹团圆。”

随即贾母吩咐身边的王夫人,“快去把惜春找来。”另吩咐贾珍继室尤夫人,“孙媳妇,快去把哥儿的兄长、侄儿都请来认认亲。”

王夫人、尤夫人领了吩咐,各自出了荣禧堂,招来一群丫鬟小厮,各自分派了事情。

因那王夫人争荣夸耀之心颇重,被公主几句体面话灌进耳朵,忘了亲疏远近,又仗着女儿元春封了贵妃,尝到攀龙附凤之易,不免胃口大开,想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美事儿,竟是独自一人去寻他乖儿子宝玉去了。

说起那宝玉,今年也是十二岁般大小,衔玉而生,足以称奇。平日里,没人在跟前,他却寻愁觅恨,自哭自笑,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且是连一点刚性也没有,连那些丫鬟的气都是甘愿受的。爱惜东西,连个线头儿都是好的,糟蹋起来,那怕值千值万的都不管了。府里下人们表面上喊他宝二爷,背地里,则笑话他是京中第一痴人。

然而在王夫人眼中,自己的乖儿子,祥瑞傍身,与众不同,隐隐将元春封妃之事,也归功于通灵宝玉旺家运。甚至估摸着儿子该是什么天上星宿下凡,说不定比那玄真观里的小杂毛还金贵百倍,拿来给公主见见,倒也是一番机缘。

再者,灵官单那一个,也不协调,兴许殿下凑对儿,也能认宝玉做护法灵官儿,再恩典个干儿子身份?

这蠢妇满心盘算,匆忙走了半道,惊觉不知乖儿子在哪里撒野,这才转身又去找了些丫鬟小厮,在府里到处打听。

行至西边贾母院,就见宝玉奶妈李嬷嬷禀告:“太太,别找了。宝玉偷偷去了秦家,听说上个月里东府的蓉大奶奶在铁槛寺出殡,他弟弟秦钟与小尼姑在铁槛寺偷欢,感染了风寒,这事被秦家老爷知晓,当天就把年近七旬的老头子给气死了,那秦钟丧了父,病情越发加重,宝玉最近常常过去看望。”

王夫人听了这消息,如一声闷雷在脑子炸响。铁槛寺是贾家的家庙,当时停放着秦可卿的棺椁,寺庙里不仅供奉着佛祖,还供奉着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苍天呐……那钟哥儿竟然……”王夫人差点没站稳,李嬷嬷忙近前搀扶。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秦可卿送葬那天,秦钟虽好淫乱礼,却是在水月庵里强与尼姑做那等苟且事,至于铁槛寺与水月庵,纵然离得近些,来往密切,倒也不可混为一谈,而被李嬷嬷这般移花接木、引风吹火,秦钟罪孽大了百倍不止。

这秦钟素来与李嬷嬷无交集,李嬷嬷何故如此?

原是因那年李嬷嬷偷喝宝玉一杯枫露茶,早就对乳母积怨已久的宝玉,借题发挥,要祖母史太君撵了李嬷嬷出府。

史太君念及此妇对宝玉有哺乳之恩,把人按下,另拿了递茶丫鬟茜雪做替罪羊,然李嬷嬷从那以后地位一落千丈,府里其她做奶娘的老姐妹,服侍过的小主子都没她的显贵,却都比她过得好。而今元春封妃,宝玉成了国舅爷,她这个奶娘沾不上光,如同旧疙瘩里添新病。

此番李嬷嬷起谣言,所图正是宝玉。

贾家如今家风涣散,王夫人最怕宝玉被奸人带坏,此时她头痛起来,扶了扶头上诰命冠带,又惊又怒,“我的宝玉清清白白,怎可与那种孽畜交好呢?这秦钟,怎禽兽到如此境地?在她姐姐可卿葬礼期间,竟敢来我们贾家的家庙里淫乐?”

愤怒及此,她忽然声色俱厉,“一不守孝!二不尊佛!三不敬贾家列祖列宗!这是三重亵渎!可叹举头三尺有神明,秦钟这蛆心孽畜转头就遭了报应!”

王夫人一把推开李嬷嬷,恨声怒斥,“你这瞎了心的奴才!怎么不早点知会我?!”

李嬷嬷低下头去,略带哭腔,“这消息,我也是昨个听外头人无意间提起,再说宝玉现在本就不待见我,我又哪里敢多事呢。”

王夫人扶了扶额角,想起眼下正经事,忙颤声吩咐,“快……快去派人给我拿宝玉回来,就说家里有急事!”

那李嬷嬷方欲转身离开,王夫人又连忙叮嘱,“切记,千万别让老爷知道这些事。”

……

欲知宝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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