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知己22(1 / 2)

一晃到了1989年2月3号,离春节就两天了,赵清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好好放松一下,出去买点烟花爆竹,结果走在街上,居然碰见了周华和一群以前的兄弟。

周华很久没见着赵清了,上来就是个紧紧的拥抱,说道:“清!真的是好久没看到你了!”赵清兴奋地跟大家打了招呼,周华仔细打量了他一下,笑着道:“果然是好学生了!气质都不一样了!”赵清大笑道:“有啥子不一样!我还是你华哥的兄弟!”身边的一群兄弟亲热地跟他嘘寒问暖,大家把烟叼在嘴上,仿佛又回到初一那时候啸聚街头、孟浪轻狂的时候。

这时身边一个朋友突然吹了声口哨,笑着大喊一声:“美女,出来逛街啊?来一起耍嘛!”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调笑,赵清心知这群王八蛋估计又看到街上美女路过了,重庆大街上美女极多,看也看不过来,他也懒得管,自顾自跟周华交心聊天,却听见这群人笑声越来越小,然后七嘴八舌纷纷道:“我日,她怎么朝我们过来了……”“哎呀真的过来了!这姐们惹不起呀!”“她居然还在笑!我日!怎么回事?”

赵清大是好奇,扭头一看,一个美貌女孩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歪头说道:“赵清,真的是你!”赵清哈的一声,叫道:“维姐!那么巧!”李维微笑道:“你干啥子呢?”赵清嘿嘿笑道:“出来放松放松,你呢?”李维抿嘴一笑:“我也是!刚刚去市场看了看小动物。”

身边那群兄弟就傻了,有人起哄问道:“是嫂子吗?清,你艳福不浅哦。”又有人驳道:“你傻吗,没听见清叫她姐姐?”然后一群人就嘻嘻笑着给李维道歉:“姐姐对不起,刚刚不晓得你是清的姐姐。”

李维嗔道:“别听他瞎喊,我不是他姐姐!”有人就说:“那就是他女朋友!”又有人疑惑道:“现在兴管女朋友叫姐姐了吗?”李维被这群街溜子逗得又好气又好笑,转眸瞪了他们一眼,她容貌极美,这一瞪自然是风情万种,众人都嘿嘿讪笑起来。

赵清尴尬极了,笑骂道:“你们这群烂人唯恐天下不乱!她是我同学。”一群人就异口同声喊道:“同学你好,同学你好!”李维只能微笑着不睬他们,周华笑道:“行了行了,莫再起哄了!清,我们去喝酒,一起去吧。”他又看向李维:“维姐一起去?”赵清大觉有趣,笑道:“维姐走,一起去喝酒。”

他本来没真的指望李维要去,哪知道李维想了想居然点点头,说了声“好”。

众人大喜过望,有美女一起喝酒也要开心很多,一群人就在附近找了个小馆子,赵清心想李维初三女孩子不会喝酒,就给她张罗了一瓶饮料,不料李维却要了一个杯子,倒上啤酒,微笑道:“我陪你喝一杯。”赵清讶然,一竖大拇指:“维姐豪爽!不愧是我建设厂之花!”李维面带轻笑看了他一眼。

一群男生推杯换盏吆五喝六地喝了几箱啤酒,气氛就越来越热烈,席间李维起身去卫生间,过了一会大家就听到远处传来女性的呵斥声,赵清尖起耳朵一听,是李维的声音!他猛地站起身一看,却是三个喝醉了的社会青年在骂李维,其中一个还作势威胁要打她。

他顿时暴怒,眼睛都红了,拎起两个啤酒瓶就冲过去,哐哐两下就砸在那个人的头上,那人立刻被砸懵了,捂着头晕晕地趔趄了几步,软软地躺了下去,他旁边一个同伴反应甚快,大声叫骂着掏出刀来就砍,赵清抬手一挡,只感觉手臂一震,所幸是冬天穿着羽绒服,那刀也不是什么斩骨刀,堪堪没砍进去。

他以前打架经验足,深知遇到有人拿砍刀就千万不要退开,反而是在那人再度扬刀欲砍之时揉身而上贴在一起,左上臂死死夹着对方持刀的右手,让他不能挥砍,右腿猛地蹬地发力,腿驱胯,胯驱肩,肩驱臂,臂驱拳,对着那人的腹部和腮帮子各自猛击一拳,拳头接触目标的瞬间使劲一转,这是近距离缠斗时发寸劲的基本功。他前两年调皮的时候,薛老五教他天天这样打千层纸,那时拳头上都是老厚的茧巴。

他毕竟是北方血统,虽然才十四五岁,身高却已经有1.76了,因为长期锻炼体格健壮,平时吃饭营养又好,自然都有六块腹肌,力气极大,而且有薛老五这个凶神亲自指导过,实战经验又丰富,对面虽然是个十八九岁的人,身高体格和格斗技巧却实在差他太远,连基本的捏拳都不会,平时只会打打王八拳欺负老实人而已,现在腹部挨了他一记上勾重拳,自然便会躬下腰来,紧接着腮帮子挨的这一记短直拳力透后脑,又刺激到了泪腺,顿时眼泪鼻血长流,双眼无神地倒了下去。

赵清还没来得及喘气,又听见李维一声惊叫,然后就感觉头上一震,一个啤酒瓶砸在脑袋上,却是对方另一个同伴在背后偷袭,赵清挨了这一击,脑子里面嗡的一声空响,就晕乎乎地有点站不稳,所幸这时周华他们赶到了,一群人把那人放翻在地上拳打脚踢。

他们迅速解决了战斗,周华喊了声:“走!”就跟李维一左一右扶着赵清,一群人帐也不结,蜂拥而出,这是他们的经验,打完架千万别逗留。饭店老板哪敢去追,只能自认倒霉。

他们快速走了一阵,远离了那个饭馆,李维满脸焦急地说:“赵清,你头上好多血!”赵清道:“没事!砸破皮而已!”李维想了想,说道:“去我家把血止一下。”周华说:“维姐麻烦你了!”他们跟李维和赵清道了别,自行离去。

所幸此时天黑得早,赵清满脸是血的样子路人看不太清楚,李维搀扶着他快步向自己家走去,赵清捂着头说:“维姐我没事,小意思了。”李维心里着急,轻斥道:“全是血!还小意思!”

赵清笑道:“真的没事!对了那三个人为什么要欺负你?”李维答道:“他们喝醉了,走路不稳撞到我,我叫他们小心些,他们就发火了。”赵清骂道:“妈的,最讨厌这种喝了酒就耍酒疯的虾子,连女娃儿都要打,早晓得多打他们几拳!”

重庆的江湖中最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不管你势力多大,打架多狠,喝得多醉,都不能对女性使用暴力,否则人人都瞧不起你。

李维带着赵清到了自己家,李维外婆看到吓了一跳,颤声问:“维维,这是谁?”李维答道:“是我同学,刚刚有喝醉的人骚扰我,是他帮我。”李维外婆赶紧道:“快弄点热水,给他洗一下。”

李维马上从热水瓶里面倒了热水,再加点冷水弄温,仔细帮赵清把脸上头上的血迹清理了,又帮他在伤口上涂了酒精消毒,赵清咧着嘴嘶了一声,笑道:“这比酒瓶子砸下来还痛。”李维眼睛红红地啐道:“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赵清嘿嘿而笑:“维姐小意思啦,死不了人。”

李维咬着下嘴唇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低声道:“赵清,谢谢你。”她声若黄鹂轻鸣,赵清听得十分悦耳,嗨了一声,冒了句英语:“Mypleasure!”李维噗呲轻笑:“英语倒是学得好了!”

赵清抬头看了看,家里冷冷清清的全无过年的气氛,问道:“你爸爸妈妈不在家吗?”李维沉默片刻,幽幽地道:“我爸爸妈妈很早就不在啦……我跟着外婆长大。”

赵清闻言大惊,他本是个天生多情之人,加上喝了酒情绪更容易激动,眼睛顿时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柔声道:“维姐……想不到你命这么苦。”

李维勉强一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努力活着罢了……”这话从她一个十五岁不到的美貌少女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悲凄之极,赵清鼻子一酸,眼泪就控制不住流了出来,李维想不到他外表粗狂,内心竟如此柔软多情,心里感动极了,眼睛红红的掏出手绢帮他拭去泪水。那个年代没有现在的抽纸,很多人都备有手绢。

赵清叹了口气,用手背擦去余下的眼泪,转眸一看,李维外婆正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右手拨着念珠,仿佛屋里就她一个人一样,她其实才五十多岁,可那风烛残年,了无生趣的样子,让赵清不由自主想起很久之前读过的一本《古文精选》,里面收录了《枯树赋》那句“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常忽忽不乐,顾庭槐而叹曰:此树婆娑,生意尽矣!”

他低声问道:“外婆信佛啊?”李维嗯了一声:“我外公很早很早就不在了,婆婆就开始信佛。”赵清本已停下的眼泪又夺眶而出,轻声说道:“人世间怎么有这么多苦。”他因为自己童年不幸,就特别能共情别人的痛苦。

李维温柔地替他又擦去泪水,低声道:“婆婆以前是空压厂的全国三八红旗手,还去BJ被毛爷爷接见过的。她跟外公感情很好,外公出了事故,走的时候她才三十多岁……她就一个人把我妈妈和舅舅拉扯大,后来又把我养大。”空压厂是建设厂旁边的军工企业,专门生产坦克的。

李维从不跟人说这些,也不知道今天怎么的,会跟他交心交肺地说了那么多,赵清被她这话再度催得泪流满面,李维手绢都湿透了,只能用衣袖帮他擦泪水,轻声道:“对不起,不该跟你说这些。”赵清缓缓地道:“没有,我好佩服她老人家。”过了半晌他又问:“你爸爸妈妈是怎么走的?”李维摇摇头说:“算了不要问了,我怕你又哭。”

赵清一把握住李维的手,柔声道:“维姐告诉我吧。”李维拗不过他,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我爸爸也是工伤去世的,那时候我还很小,我妈妈跟爸爸感情很好……婆婆说,情深伤寿,爸爸走以后,妈妈就天天哭,哭了两年,也生病跟着走啦……我其实都不太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只有看照片才晓得。”

赵清一晚上听到这些生死相许,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再也控制不住,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人为啥子有这么多苦!”李维也被他勾得泫然而泣,轻拍他后背,柔声安慰道:“赵清不要哭了……谢谢你……”李维外婆一直听到他们对话,勾起几十年的巨大苦痛,也是泪流满面,边诵经边擦眼泪。

李维等赵清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又用衣袖帮他擦了一次泪水,轻轻地说道:“可别再哭啦,你看我衣袖都湿了……”赵清这时情绪也发泄得差不多了,点点头说:“嗯。”想了想又说:“你不是还有一只衣袖吗?”

李维泪痕未干,又被他这话逗得差点笑起来,嗔道:“你这人!”赵清嘿嘿干笑了几声,又神色黯淡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维维我好心疼你。”他平时言行粗旷,其实内心深处比赵齐安还要温柔多情。

李维听见他改口叫自己“维维”,又发自内心地说心疼自己,心里十分欢喜,努力微笑着安慰他道:“其实我早都习惯啦……我还是活得很乐观的,每个人有不同的人生道路,不同的道路有不同的艰辛和风景。”赵清猛地抬头,看着李维道:“啊?那封信……?”

李维一下说漏了嘴,也不想否认了,其实她潜意识大概也是故意想说漏嘴的,就点点头:“嗯,是我写的……我听了你的故事,很感动,想鼓励你继续前进。”

赵清做梦也没想到这位神仙人物当初会给自己写匿名信,呆呆地看了她半晌,李维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脸上露出一丝腼腆,轻声问:“你怎么啦?”赵清脑子里电光火石一般把事情就都想通了,击剑馆偶遇,中午来自己教室找吴萱,去苏玉娜家吃饭,今天又陪自己去喝酒,她多半是对自己有好感才对!

不过他情商可比陈斌高太多了,不会傻到去挑明李维这份心意造成无谓的尴尬,他微笑道:“维维,我的故事让你感动,你的故事让我更感动。”他扭头看了看李维外婆,悠然说道:“我从小就向往那种至死不渝的忠贞爱情,五岁的时候看《孔雀公主》我就哭了好久。外婆和你妈妈让我好感动……外婆一个人拉扯大三个人,真的好不容易!”

李维很喜欢听他叫自己维维,微笑着小声道:“还好婆婆是全国劳动模范,我外公和爸爸又都是工伤,所以国家对她很是照顾,待遇给得很高,我从小没有缺吃缺穿。”

赵清刚刚看到她家里有电话,家里的摆设也非常雅致,冰箱彩电都有,心想难怪。

他听了这话心里甚慰,就勉强笑着嗯了一声,问道:“你们家里没有其他亲戚吗?过年都这么冷清啊?”李维低声道:“习惯啦,我爷爷奶奶家在外地,单位领导会来看望婆婆,大年三十舅舅一家会过来吃年夜饭。”赵清突发奇想,说道:“我来陪你好不好?”李维被他给问得愣了一愣,轻声问道:“你来了,你家里怎么办?”赵清道:“我妈妈这边亲戚多,我有五个嬢嬢,每次过年人山人海的,不缺我一个。”李维微笑道:“你想来就来嘛,反正我肯定是欢迎你的。”她又歪头看了赵清一眼,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问道:“你就不怕你们贺诗诗生气?”

赵清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诗诗为什么要生气?她那么善良,可惜她不能来,不然我也把她叫上一起来陪你和外婆。”李维正待说话,一抬眼发现他头上又渗出血来,赶紧起身帮他又仔细清洗了一遍,赵清说道:“维维你帮我尽量把头发里的血擦干净,不然干了会把头发凝在一起。”李维微笑道:“你那么有经验啊。”赵清尴尬地道:“是啊,以前老是被人家砸头。”李维轻笑着说:“还好还好,聪明脑袋没给砸坏了。”

赵清就叹了口气:“哪有你聪明……在你面前我都几次怀疑自我了。”李维微笑着不说话,只管帮他轻轻擦拭头上的血迹,她离赵清很近,两人几乎是贴着,赵清听见她细微的呼吸声,闻着她身上散发的少女体香,就有点心旷神怡的不好意思,尴尬地说:“维维麻烦你了,我现在还不敢回家,怕被妈妈看出来我又打架了。”李维就更不好意思了,连声道:“哪有,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没事的,你在这里呆多久都可以,等止血了再说。”她又歪头笑了笑:“其实你在这里我很开心呢,平时都是我跟婆婆两个人,很冷清。”

赵清开心地说:“真的吗,那我就当真了哟,我多待会,不然被我妈妈发现我又打架,估计要把我揍死。”李维被他触动了心事,沉默了片刻,柔声道:“赵清,谢谢你……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我打架。”赵清嘿嘿笑道:“这也是我第一次为女孩子打架。”李维不好意思地婉然一笑,缓缓说道:“你那时好帅,反应也好快,三两下就把那个人打趴下了,感觉就跟看武打片一样。”

赵清黯然道:“我以前也以为这样很帅,现在才知道不过是街头流氓打架斗殴罢了,丑态百出。”李维嗔道:“不是的!其他人打架我不喜欢,但你今天这样子……我……”她想了想还是没说下去,赵清却想起一事,站起身来把羽绒服脱了,卷起内衣袖子一看,左臂被砍的地方已经有些青肿了,他哈了一声:“还好衣服穿得厚,没砍穿。”

李维吓了一跳,拿过他的手臂来仔细看了看,轻轻抚摸了一下,问:“痛吗?”赵清满不在乎地说:“这算啥子事。”他指着旁边几条狰狞伤疤说道:“这都是以前挡刀的时候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地方,缝了好多针。”李维一脸震惊地说道:“好吓人!”赵清转头看了看李维外婆,压低声音说:“你不懂,打架不怕砍刀,也不怕火药枪,怕的是匕首……刮刀……军刺……,捅进去一下就基本上可以打死人麻将了,砍刀只要不砍到要害,就是破个皮肉而已,用来吓唬胆小鬼的……其实很多人身上带的砍刀都是没开刃的,就是怕不小心砍出人命来。”

“你别看打架乌七八糟的,讲究其实很多呢……像我今天就打的那个人下巴,千万别打鼻子,鼻梁打断了算人身伤害,打下巴和腮帮子就没问题……打腹部要用上勾拳,可打下巴就要用直拳或者摆拳,一定不要用上勾拳,否则容易让他咬到自己舌头。”他得意洋洋分享打架经验,李维听得鸡皮疙瘩直冒。

重庆办丧事的时候,亲朋好友都会一边守灵一边打麻将,所以办丧事又叫做“打死人麻将”。有不少人喜欢打麻将,看见办丧事就会去,也不管死者跟自己认不认识,所以这儿办丧事从来不怕冷清。

赵清这时却困了,他喝了酒,脑袋又挨了一下重击,后面又大哭了一场,之前全靠肾上腺素刺激着,现在安稳下来,就觉得眼皮就越来越重,李维看他这样子,就关心地说:“累了吗?要不要躺会?”赵清嗯了一声:“头很晕,我需要躺一下。”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