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噩兆(2 / 2)

那是母亲姐姐的屋子,距离先前住的地方很远,远到天空的颜色都不一样。

大雪在海面上驰骋,宛如千军万马,海冷的像失去了颜色,暗色的海浪和雪白的浪花拍在礁石上变得粉碎,他知道大海里生存着一种名为“鲸”的鱼,听说它在歌唱时的声音宛如刺入心脏的一柄剑。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的,被刺中心脏那一定很痛,好在天气实在是太冷了,那种生物早已迁徙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再然后,我继父追了过来,这次回去后我们几乎被打了个半死,我母亲被他逼着去卖身,几天后……她试图自杀。”

普勒冷淡地说着,像是说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但她没能成功,从那以后她就疯了,有一次她把我吊在电扇上,趁着男人过来救我的时间打晕了他,我就再没见过她了。”

普勒说:“所以我小时候几乎没什么能称为‘家人’的东西。”

戈恩斯下意识的凑近,而就在这一刻,普勒再度挥手了,难以想象他是哪里来的力气,那只折断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可当他再次反应过来时,那道影子已经被打碎了,刀刃带着半截手掌飞了出去。

普勒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连一声哭喊都没有发出来,他早就感受不到那条手臂的存在了。

“真可惜……”普勒说道,“要是能杀了你就好了。”

“杀了我也不能改变什么。”

戈恩斯挥散了枪口的硝烟,普勒的攻击和杀意都太明显了,简直就像是个孩童拿着刀直挺挺冲了过来,没有丝毫的掩饰,如果连这他都挡不下来,那也枉被称作‘看门狗’了。

“你的故事不错,但我在别人那儿听过更惨的。”

普勒愣了片刻:“你的家人,他们都还好吗?”

“……”

戈恩斯的动作也顿住了。

“真好啊,有你这样的人保护他们,他们一定很幸福吧。”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普勒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并不大,因为血液已经涌上了他的喉咙,微如虫呓的笑声被雪淹没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世上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戈恩斯也不清楚自己想了些什么,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给男人止血,然后再给他来上一针肾上腺素,这样在猎犬来之前他都还能活着,这工作他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多到他已经不需要去记步骤,肌肉记忆会让他自然而然做出下一步举动。

可现在自己心里的是什么感情?

因为他随口胡诌的可怜身世产生了同情?

见鬼,肯定是因为刚才放过了那个舞女所以勾起了一些回忆,果然当时就该直接把她处理掉……

“我没有问诺尔她在这遭遇了什么。”

普勒突然说,他的胸膛随着情绪而逐渐起伏着。

“因为我不敢问,我当然清楚一个女生要在这里活下来……需要付出什么,可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啊。”

普勒抽泣了几下,终于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即使你也说,亲人还活着就好了,可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啊,仅仅是‘活着’难道就够了吗?这本来……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她本来能拥有很完美的人生的,旺斯先生他们会看着她长大,再嫁给一个好男人成家生子!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你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吗!你知道我和她见面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吗!你知道那些人在对她做什么吗!”

普勒疯狂地大骂着,唇齿间鲜血四溅,剧烈的疼痛使他面目全非,吼出的每一个字都几乎要将他自己的灵魂都呕出来。

“为什么你能堂而皇之说出‘要求’这种词?如果有一天我对你说,人活着就好了,是做奴隶还是做玩具都无所谓,你会怎么想?难道会觉得庆幸吗!不,我不觉得!他妈的我、我只觉得不公平!他妈的不公平!”

“那可是人啊!怎么能只是活着就够了!草他妈的!草他妈的世道!”

小巷里回荡着男人的嘶吼,听见的人就只有戈恩斯。

……

过了很久,男人没有再骂了,他已经连张开嘴都很困难了,肺部吸入的空气少得可怜。

“我知道,这种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戈恩斯将吊坠丢还给了普勒,在后者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抬起枪,他似乎是累了,不想再和普勒有任何的交流。

“普勒先生,你说得也许没错,我会遭报应的,但不是现在。”

“你死之后,俱乐部不会再去追查诺尔了,我向你保证。”

他说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为什么?”普勒剧烈咳嗽了几声,问道。

“这是问的哪个问题?”

戈恩斯问:“诺尔只是一个普通人,俱乐部不会为了她耗费太多心神,所以用不着谢我,她对我们的价值只够这么些的,至于你……只是我还剩一发子弹,仅此而已。”

普勒想笑,可他笑不出来,浑身上下没被冻僵的可能也就只剩下一颗心脏了,他够着手指将吊坠勾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入到胸口处。

“这是……同情吗?”

“算是。”

“我非常恨你们。”

“我知道。”

戈恩斯点点头,于是普勒沉默了,他微张着嘴,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那已经失去掌控的手在抽搐着,他的眼睛只剩下了两条丑陋的小缝。

“你说到做到……”

“是的。”戈恩斯再度点头。

“……你说到做到。”普勒抓紧胸口,悲声哭喊。

“我保证。”

“……谢、谢……”

普勒艰难又含糊不清地说,好似这句话抽干了他的最后一丝力气。

“不客气。”

下一刻,枪声第三次响起,绚烂的血花在男人的大脑里绽放,他的身躯猛烈颤抖了一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定格着火花喷涌的画面,噗的一声,他斜斜倒了下去,仿佛被风压垮的稻草人。

鲜血在水渍和乌黑的雪地中蔓延开来,展现出暗红的颜色,犹如一面镜子。

戈恩斯收起枪,紧了紧风衣,又在将男人扶起来靠在墙根处,仿佛男人只是睡着了,然后戈恩斯转身走了出去,一次头都没有回。

他在衣服兜里摸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血腥味在数秒钟之内就被低温冻住然后被风带走了。

【抱歉,我才看到消息,他已经死了,缇娜的消息没能问到】

戈恩斯如此回复。

【啊,好吧,辛苦你咯,后续的事我来处理QWQ】

“走吧。”

他走到夏晚生身边说道。

“老实说没学到什么。”夏晚生说着搓了搓手。

“我和你说了跟过来也没意义。”

“你跟那个人说什么了?”

“问了他那个女人在哪儿,他没说,所以就直接杀了。”戈恩斯说道,“后悔跟来了?”

“那倒是没有,不来的话我现在也只能和流浪汉谈笑风生。”

夏晚生回过头,看了一眼小巷的入口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不如说是还好我跟过来了。”

戈恩斯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夏晚生拦住一辆车直接坐了上去。

“那我就先去找流浪汉咯,戈恩斯先生您随意。”

“……”

戈恩斯还是没能习惯对方跳脱的思维,他敷衍地摆了摆手,等到车辆开走后继续沿着原路走去。

诺尔的事情多半是能告一段落了,普勒的尸体等被人发现的时候自己早就离开了,这年头死一个无名无姓的人也根本不会有谁去调查。

只是那个叫诺尔的女人真能开启一段新人生吗?不管曾经的她有多么幸福,现在都已经是二十年之后了,她身为少女的纯洁也早已被酒精和钞票淹没了吧,哪怕她真能出阳莱区,找到一个新的地方,那有能怎么样?

她还有能在夜晚陪着说话的人吗?能与她作伴的恐怕只剩下酒精和冰冷的天花板了……无非是从一个监狱跑到了另一个监狱。

“太蠢了。”

戈恩斯小声骂道。

明明只要等一段时间就好了,等到诺尔上了年纪之后俱乐部自然会辞退她的,到时候普勒要怎么带她走都无所谓,他们完全能找个没这么辛苦、也没这么寒冷的地方生活,只要两个人都缄口不谈,那么俱乐部的事就等于没有发生过。

他们也许会结婚,也许是以家人的身份各自再组建家庭,等到再过几十年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度回首看这段时光已经不算什么了,虽然可能还是会让他们感到疼痛……但就像愈合的伤口一样,已经过去了,时间足以消磨掉一切。

“活着不就够了吗……”

戈恩斯喃喃自语,正当他陷入沉思的时候,一则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喂喂喂?”

夏晚生打来了电话。

“怎么了?”戈恩斯不耐烦的问。

“我突然想到,作为你带我来的回报,我也解开一个你的疑惑吧。”

夏晚生靠在车辆的后座窗户边说。

“你不是想知道我如何处理好那个客人的纠纷吗?”

“现在不想知道了。”

戈恩斯意识到对方想牵着自己的思维走,但他很有经验,一旦遇到这种事他就闭口不谈,即使脸皮再厚的人也会因为沉默这堵‘墙’而偃旗息鼓。

可夏晚生不是脸皮厚,而是坚如磐石!戈恩斯的沉默之墙碰上去只会被石头砸出个大洞。

“你确定?”

戈恩斯以沉默应对。

“戈恩斯先生,我相信你会感兴趣的,因为我告诉他——”

夏晚生故意顿了顿。

“我能帮他治愈‘噩兆’。”

“……什么?”

这次戈恩斯没法再保持沉默了,绿色的通行灯在对面马路处亮起,但他没有想要再迈出一步的意思,戈恩斯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跳动,那根叼在嘴里未能点燃的香烟从嘴里滑落了出去,他很清楚这是什么感觉。

夏晚生的话听起来像是随口说的笑话,可言语里又满是不容置疑的自信,沉默的几秒内,戈恩斯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被他勾了出来。

第一次他有如此心悸感的时候还是个学生,比他大两个年级的学长以‘带你长长见识’为由把他带到了一间脱衣舞店,戈恩斯当时尴尬地抱着帽子被挤在坐席角落里,身边是女人的娇吟与舔舐声,男人们举着高脚杯将酒水和硬币倒入身边女人的胸口处,女人吐气如兰,娇媚地将酒水在身上涂抹开。

一个舞女站在戈恩斯这伙人的桌上,一边享受众人的起哄一边将身上唯一的衣物褪去,当时戈恩斯作为新人,漫场都是高呼他名字的声音。

时至当下,戈恩斯早已忘记了那个女人的模样,或许说他从未记得,酒精与昏暗的灯光让他视力变得极为模糊,他只记得一件事:

在那女人单薄轻纱与盈盈一握的腰身之下,藏着他从未见过的……存在。

时隔多年,他在这座城市里再次遇见了‘它’。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