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选中者（1）（1 / 2）

早晨九点的阳光如水银般穿透布满老式印花的米黄色窗帘，细密地洒落在满是刻痕的课桌上。清脆的鸟鸣驱散昏沉的睡意，八十平方米的宽敞教室内，四十名学生神色肃穆地提笔落字，笔尖与试卷纸接触发出整齐的“唰唰”声，比春风吹动树叶还要悦耳。

桂兰特级中学，高三年级二班，学号20171182，一身天蓝色短袖上身校服配上深蓝色紧身礼服校裤，坐在考场教室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万维正耷拉着眉毛，磨洋工似地与八百字的语文作文展开漫长而艰辛的拉锯战。

万维今年十八岁，地道的桂兰市本地人，能够拍着胸脯对同学指着老照片上卖叮叮糖的老旧推车吹牛，说“我小时候吃过这家老头的叮叮糖”是他作为本地人仅剩不多的底气。至于为何是“仅剩不多”，万维那些外地来桂兰中学读书的同学们不是家境优渥的独生子女，就是成绩优异到凤毛麟角的特招外地生，无论是比拼考卷上头分数的大小，还是比拼银行账户里存款位数的多少，万维都自认为毫无胜算。

坐在第一排正对讲台作为的男生突然笔直地举起手，他白皙好似女生一般的手臂直直地插入教室内沉寂的空气，冷峻而傲慢至极的嗓音把这来之不易的宁静早晨绞得个稀巴烂。

“老师，交卷。”

万维听见自己身旁的女生小声地发出惊呼，她的作文纸才刚落下一行短小的题目。

万维抬起头看向教室黑板正上方那块圆形的挂钟，粗短的时针刚刚走过数字9，而细长的时针不过停留在2和3中间的空隙。

考试开始还不到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坐在第一排的那个男生就洋洋洒洒的写完了所有题目，连同那篇折磨人的作文一起，趾高气扬地表示要交卷了。

交卷的男生得意扬扬地望向有些局促的监考老师，像挥舞胜利者的战旗般炫耀似地挥动着手里的答题卡，他的作文纸密密麻麻满满当当地写满了工整的黑色方块字——整整一千二百个。

如果不是作文纸的格子数量有所限制，没有人会怀疑他还能潇洒地继续写下去，把他那对于汉字极高的造诣倾吐在这张不过属于十八岁高三学生的考卷上。

监考老师离开讲台，在收缴提前交卷的试卷时，他必须核对考生的信息。

“姓名。”

“盛天。”

男孩依旧是那副高傲的神情，他的普通话发音标准到了极点，凉薄的音色透出一股不符合年龄的狠劲，一双英气四射的剑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丹凤眼。

他带着莫大的高傲念出自己的名字，好像那两个并不生僻的汉字承载了千钧之重，足以让他不留余力地挺直自己的脊背，从那群还在埋头答题的普通学生里脱颖而出。

监考老师低垂着脑袋，哆嗦着收拾好盛天的试卷，静静地目送他大摇大摆地离开考场。

在后排看戏的万维觉得有些滑稽，他尤其看不惯盛天念出自己名字时的那股优越感，那种由骄傲浇筑成的笃定感和信念让他尤其不爽，就好像盛天把自己当成了洋洋洒洒写下兰亭集序的王羲之，放下笔后正潇洒地向一众围观的文人墨客们报上自己的鼎鼎大名。

但你配当王羲之么？你不是身在浙江绍兴的兰渚山下，你也不是刚写了流传千古的兰亭集序，你不过是个有着极品老爹，坐拥几十个亿家产的阔少爷罢了！

万维在心里愤恨地咒骂着，稍不留神，0.5mm圆珠笔的笔尖就戳破了脆弱的答题纸。

万维又看了一眼表，时间又过去了五分钟，留给自己与作文展开决一死战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四十分钟了。

偏偏这个时候，坐在靠门一列最后一排的女生也笔直地站了起来。

“老师，我也交卷。”

绵软动听的嗓音再次捕捉了万维好不容易集中的精神，他的目光再次脱离大半空白的作文纸，飘向了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

“姓名？”

“路雨瑶。”

相比于第一个交卷的盛天，路雨瑶显得低调不少，她怯生生地递上自己的试卷，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监考老师鞠躬，拘谨地收拾好自己的文具。

万维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因为他瞥见了女生答题卡写有作文的那一面，与盛天满满当当的旷世大作比起来，女生的作文略显惨淡，几乎是两句话一个提行，写一半空一半，这才勉强凑够了八百字，把方块字叠过了那条象征着字数合格的虚线。

后者察觉到了万维的目光，马尾辫甩动，名叫路雨瑶的女生转过身，鼓起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水嫩脸颊，气呼呼地与嘲笑自己的男生对视。

万维悄悄用左手在桌子底下给对方竖了个大拇指，只是这大拇指的含义显然不是赞扬，而是对女生凑字数的行为不留情面的揶揄。

路雨瑶根本不擅长语文，准确来讲，是根本不擅长一切语言类学科，她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脑科学领域大佬，据说在名叫《Nature》的国际学术刊物上发表过好几篇论文，而身为科学家女儿的路雨瑶也继承了父亲的理工脑袋，尽管语文英语的成绩在两位数和三位数的边缘上下摇摆，但数学和理科综合却无限接近于满分。

女生收拾好了东西，拉开后门就要离开考场，临走前，还不忘回击似地对万维竖起一个倒大拇指，以解心头之愤。

教室里最显眼的男女两人都交卷离场，剩下的都是些平平无奇的角色，万维的注意力也终于不再被吸引，他咬着笔帽，专心致志地开启与语文作文之间的诺曼底登陆。

这次作文的题目尤为简洁，是有关宿命论和后天努力改变命运的思考，万维一眼就知晓了出题人的心思。生在龙国这样的国家，在作文里必定要表达对宿命论强烈的唾弃，骂的越狠越好，最好把那些赫赫有名的西方古代哲人骂得个狗血淋头，在骂的差不多了之后，再搬出年轻人奋斗改变命运的热血论调，就可以拼装成一份四十六分左右的及格议论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