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Black Birthday（2 / 2）
万维心头一颤，少女的声音仿佛一只功率全开的六百目金刚石钻，正无情地凿开自己牢固而厚实的心门，要把那些最深处的伤疤一一揭开。
“哪怕通过了雷吉赛学院的资质考核，收到了入学邀请，这一切也与你自身毫无瓜葛，雷吉赛的老东西们之所以同意你入学，仅仅是源于对你父母残存的愧疚。”
“雷吉赛学院今年在中国片区一共招收了四十八位神选者，而你理所当然的排名末尾，简直可以是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关系户。”
“至于你的那两位同学，那个男生在四十八人中排名第二，女生排名第十五，比你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万维的脑海里浮现出盛天和路雨瑶的面庞，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被转移到了安全地点，正在向警方焦急地询问自己的情况。
“这也是为什么，雷吉赛方面会如此决绝地使用‘上帝之杖’，你的死活根本不重要，因为你的这条命，根本没人在乎。”
女孩从一根手指上跃下，她双手提着可爱的哥特裙，稳稳地落在手掌上。
万维低下头，街道上的行人此刻在高空俯瞰下也不过蚂蚁般大小，他们仍然在日复一日重复着自己的劳动，挥霍自己的人生，结婚生子，衰老死去，像不曾来过这个世界一般。
万维望着夕阳，即将落山的太阳正经历着它最后的坠落，但没有人会为这美丽的景象驻足，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太阳会照常升起。
“你和他们一样，像蚂蚁一般追随前一只蚂蚁的脚步，在地上留下命运的轨迹，然后无声无息地死去，没人在乎。”
万维不自禁地想起上午自己写的那篇语文作文，在那漫长的八百字里，他对着西方的宿命论一通批判，最后却摆脱不了自己的命运。
这始终无人在乎，无人依靠，无人陪伴的命运。
万维举起自己的双手，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再是正常的肉色，深沉而冰凉的灰色正在顺着他的胸口蔓延，直到他完全成为一个忠诚的奴隶。
少女拍了拍屁股，随意地坐在了万维的身边，万维嗅到她身上传来蔷薇的芬芳，少女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但语气中却透着难以掩饰的凄凉和悲哀。
女孩伸出手转过万维的脸庞，强迫他与那双红黑色的瞳孔对视。
“掌权的美妙，你体会到了么？”
“什么？”
万维极力想逃脱那双眼睛的注视，他不明白女孩到底想表达什么。
“站在这高空之上，俯视芸芸众生，去践踏他们的渺小，去征服它们的卑贱，这是奥斯曼试图让你明白的，他希望你成为他的精神媒介，你首先得学会信仰权力。”
女孩笑了起来，在夕阳中，她的笑容灿烂如花。
“但你居然只想起了小时候坐过的游乐园，居然还在怀念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在贪恋那种最脆弱的幸福，所以转化失败了，像你这样的废柴，根本没办法被转化为狂信徒，因为你甚至连掌握权力的勇气都不曾具有。”
“你不信神，对于自己糟糕的人生逆来顺受，甚至连幻想都没有，你真的是个很傻的傻子，所以它们才会畏惧你。”
万维痴痴地望着女孩，尽管那双红黑色的瞳孔让他本能地颤抖，但她的笑容实在太美了。
“你其实清楚，命运的轨迹就在身边，就像你的身边绝不会出现第二个人，就像你的父母绝不会回到你的身边那样。”
女孩脱下脚上的那双圆头皮鞋，将它们随意地从高空抛下。圆头皮鞋很快就只剩下两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万维的视野中。
“我们所有人，都是命运的奴隶。常人也好，神选者也罢，哪怕是堕入疯狂的狂信徒，甚至是拥有无尽伟力的六大天使，在他们的脖颈之上，命运的绳索正不断收紧，引导他们走向必然的终结。”
“你到底是谁？”
万维的声音有点颤抖。
“不重要，我出现在你的眼前，只是想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女孩用两只手包裹住万维的手，那是双温暖的手，万维仔细地品味着掌心传来的温度，近乎贪恋。
“另外，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万维突然感觉到手心的温度升高了，暖意肆意膨胀着，野蛮地爆炸出一朵黑色的火焰。
万维的全身上下瞬间被汗水所浸湿，他惊恐地看着自己胸口的深灰色一块一块地脱落，手掌传来的温度让他的皮肤散发出烧焦的气味，他的血液已经变得和岩浆一般滚烫，他的心脏剧烈地冲撞着这具脆弱的躯体，仿佛奏响命运交响曲的鼓点。
“神选者畏惧天使，更畏惧选中他们的那个祂。那不断膨胀的神权更像是一道诅咒，它引导着每一位神选者走向祂设定的宿命，无论是堕落成为可悲的狂信徒，还是在神战中骄傲地死去，这些都没有区别。”
滚烫的痛感让万维精神恍惚，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猛地捏住了。在这一刻，他感受到眼前女孩身上莫大的悲哀，还有绝不妥协的倔强，如同滚烫的火焰燃遍他残破的身躯，在灼烧着他懦弱和卑微的灵魂，那火焰包裹了他。
“就像太阳每天都会从东方升起，就像天使会在每二十四年交替，这一切都是祂钟爱的木偶剧，而舞台中央的被命运的线操控的提线木偶们，正是掌握着由祂授予的最高权力的天使和神选者。”
万维听见那女孩在自己的耳畔呢喃：
“唯有反抗的火焰，能够烧断那跟命运的线，那火焰会顺着线烧光幕布，烧光舞台，烧尽弄人的命运，最终吞没这场木偶戏唯一的观众——那个无所不能的神。”
“奥斯曼宁可强行现身，也要试图将这火苗扼杀在摇篮中，只因它和它的主人在畏惧，它们无比畏惧这团名叫反抗的火，也畏惧身怀火种的你。”
万维感觉自己的身躯已经变成了一座熔炉，他的七窍正翻腾出滚烫的黑烟，两行黑色的血泪从瞳孔中流出。
“对于神选者来说，唯有反抗命运的力量，才可谓是真正的权力。”
他跪坐在手掌的中央，倔强地抬头望着落山的太阳。
“现在，该点燃火种了。”
少女的手心燃起赤红色的火焰，她把手贴上万维的胸膛，像是在感受他的心脏。
红色的火焰穿透少年的肌肤，与深邃的黑色紧密融合。
红与黑交织在一起。
天空刹那间变了颜色，深红从万维眼中的夕阳中央迸发，它染红了整个天空，像个傲慢的画师，又不讲理地把洁白的云涂成最深的黑色。
红色的天，黑色的云。
那天空的中央突然裂开一道口子，无数细密的白色细线掠向万维，它们缠住少年的脖颈，捆绑住他的四肢，强迫他面对着黑色的太阳下跪。
但万维没有低头，他没有接受沉重的王冠，自然不必低垂下头颅。
万维的脊梁笔直，他睁大眼睛直视太阳，在那片深红的中央，穿过无边的黑色云层，他瞥见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只眼睛有着无数个瞳孔，每一个瞳孔里，都倒映出万维的面庞。
眼睛和它对视着，惊恐地像望见了从地狱中浴火爬出的魔鬼。
万维笑了。
游乐园的那个下午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哈密瓜味棉花糖的甜蜜仿佛还停留在舌尖。父亲和母亲依旧拉着他的手，手心是温暖的体温。
“上帝之杖发射倒计时，十、九……”
雷吉赛学院象牙会场，宙斯通过会场的扩音器进行发射倒计时。
越来越多的线缠上少年的身躯，它们刺破少年的肌肤，插入他的骨髓，试图控制他低下自己的头颅。
“八、七、六……”
米莱狄的目光停留在屏幕中的那双手，在手掌的中央，大一新生万维正眺望着夕阳，神情安详，仿佛附着在他身上的那些黑色火焰完全不存在。
这位身为S级神选者的雷吉赛学院学生会长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本能的恐惧。
黑色的火焰在少年的身上熊熊燃烧，他的皮肤迅速地溃烂这，血肉融化，露出可怖的森森白骨。
黑色的火焰顺着缠绕少年的细线向天幕之上燃烧，黑色的虹光如炬，凶猛地插入那天空的裂口。所有的细线在一瞬间化作灰烬，天幕之上的存在发出凄厉的惨叫，天空的裂口在一瞬间收拢。漫天的黑色火焰雀跃着，它们高奏起反抗的号角，富有节奏的随风晃动，宛如生日蛋糕上蜡烛的火焰。
“倒计时五秒，五、四、三……”
万维已经很久没有过生日了，他甚至忘记了怎么去吹灭蜡烛。
他晃了晃脑袋坐在手掌上，张开嘴，轻轻地，他把浑身的黑色火焰吹向了那只巨大的眼睛。
象牙会场的圆桌中央，身为负责人的米莱狄额心渗出细细秘密的汗水，他看见屏幕中的少年转动着身体，他双手合十，嘴唇张合，那张被火焰烧得残破的脸，正艰难地挤出幸福的微笑。
米莱狄望着少年的口型，突然明白了他在干什么，这个疯子一般的大一新生竟然坐在万米高空之上，在第六天使奥斯曼的掌心，为自己唱着生日歌！
他根本没有被转化为狂信徒！
“二、一……”
“停止发射！”
米莱狄爆裂般地怒喝几乎要震碎会场内所有人都耳膜，宙斯以零点一毫秒的反应速度瞬间取消了原本已经充能完毕的上帝之杖。
“米莱狄！现在可不是胡闹的时候！”
金发的学生会长听见背后传来众多教授的怒斥。
他没有回应，因为他知道，屏幕画面中央的少年将会代替自己对他们作出回应。
名叫万维的少年结束了自己的许愿，他放下双手，朝着屏幕背后的众人露出灿烂的笑容。
一双红黑色的眼睛，如同两团熊熊燃烧的火，注视着会场内的所有人。
“祝我生日快乐。”
万维对自己说。
天地在一瞬间陷入极致的死寂。
少年周身的黑炎在短暂的收敛后蛮横地扩张成球形，爆裂的黑炎如恐怖地魔鬼般吞没了整个奥斯曼的手掌，方圆两千米内的云层被瞬间蒸发的一干二净，留下弹坑般的规整圆形。
实时画面的信号断断续续，拍摄设备也在恐怖的余波中剧烈晃动。
待画面重新回归稳定后，那只笼罩在天地间的巨大手掌已经连渣都不剩下，仿佛它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消失的一干二净。
天空是红色的，万里无云，只有衣衫褴褛的少年化作黑色的流星，拖着漆黑的尾焰从空中坠落。
“万维将在72秒后落地，生命体征平稳，我已通知干员四十二前往接收。”
在安静如空无一人的会场中，只有宙斯还在履行自己的使命。教授们沉默地回味着刚刚的画面，试图用腐朽的头脑理解这超越常识的奇迹。
“生日快乐。”
米莱狄在心底轻声对那个少年说，他点开手机上的新生名录，在万维的那一行上沉思了片刻，手指轻点屏幕，在参考资质等级的那一行填上一个字母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