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30（1 / 2）

从师大东区大门口去丰乐里张三和清水住的地方，那段路大概有五百米，逢一和五的日子都有集市。

十一月，路上逢有集市，张三和清水就要叫一达、阿珠和阿演他们一起出来赶集。赶集有三个目的：一，为了让一达他们放松放松心情，考研学习太累。二，为了提供机会让阿演和一达多接触接触。三，在集上买点菜，回张三和清水的屋里一起做饭吃，大家聚一聚。

张三和清水赶集负责买菜。一达总会买点面包、水果、小零食之类的。他们仨自顾自地逛，看见什么想买的就买，一达在这方面很绅士，总是抢着付钱。他的这个举动让阿演很满意。张三和清水刚开始叫一达出来赶集的时候，一达不知道阿演和阿珠也要来，第一次见阿演的时候，一达有点放不开，不咋说话。之后再叫他赶集，他主动问阿珠、阿演他们俩也来吗？再后来，他们仨就私下建了个群联系，不需要张三和清水再单独叫了。

他们五个人坐一块，刚开始，张三总是想办法炒五六个菜，后来他有点吃不消了，干脆直接把菜全放锅里炖，像煮火锅一样，炖一锅。这样做的好处是很轻松，还有一点好处是天冷了，这样吃更暖和些。坏处就是有点像猪食。他们仨经常开玩笑说张三把他们当猪喂。玩笑开多了，张三也觉得有点像炖猪食。但他们吃得很开心。吃完饭大家坐在屋里聊聊天，有时没话说，就打会儿牌。

有时阿镜师姐在隔壁做好饭，也把饭端到他们屋里和他们几个坐在一起吃。阿镜师姐一吃完饭，就要给他们五个人讲中国哲学，她考研的方向就是中国哲学。有阿镜师姐在，屋子里就不会太安静，因为她总有说不完的哲学道理，有时讲《论语》，有时讲《道德经》、《庄子》，有时讲程朱理学，她讲的时候，也不看着他们，总是自言自语，他们五个就坐着听，因为她是师姐，不好意思打断她。刚开始张三总会问几个哲学的问题，阿镜师姐有时答不上来。她答不上来就很着急，一着急就又要讲更多的哲学知识来为自己圆场。这种时候，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他们五个都显得很煎熬，感觉在上课一样，一点都不轻松。张三每次听到阿镜师姐说的话前后矛盾了，就想提醒她，或者向她提问题，大家这时都赶紧拦住张三，他见此，也就不问了，让师姐自己讲。师姐不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很快，一会儿就到了深夜。

去的次数多了，一达、阿珠和阿演他们仨已经对清水的屋就很熟悉了，他们到了屋里，把拿的东西往床上一扔，就开始找茶瓶烧水泡茶喝、打开小太阳烤火器，摊坐在椅子上，完全把清水的屋当自己家了。那是一种很放松的状态，朋友之间相处，就应该是这样的状态。相比之下，清水有时去阿镜师姐的屋里借东西，一进师姐的屋就感觉到拘束，不太自在，她每次借完东西就会立马跑出来，或者直接在门边叫师姐，让她把要借的东西拿出来。但清水去李四那里就很放松，每次总是要把脚翘在桌子上去，总喜欢在他的屋里翻这翻那的，李四说她，她就用脚踢李四。

十二月初一有集会，一号上午，一达打电话叫张三去卖鱼市场去买鱼，他想给他们弄个清蒸鱼尝尝。张三就跟他去附近的卖鱼市场买鱼，一达买了一条五六斤的大草鱼，他说草鱼刺少，过一会儿，他又买了几条一斤多的鲤鱼，鲤鱼清蒸，草鱼用来做酸菜鱼。张三紧跟在他后面，看着那些鱼老板很熟练地杀鱼，先用棍子把鱼打晕，一棍打不晕，就再来几棍，然后就开始刮鳞片，接着用剪刀把鱼肚子剪破，三下五除二把鱼肚子掏干净，再把鱼鳃拽出来，就算是杀好了。张三看着这种场面，总觉得自己就是那条被打闷棍开膛破肚的鱼，他心里一阵痉挛。他有点喘不过来气，慌忙跑开了，躲得远远的。一达看见路边有人在卖小鱼仔，他想要买一兜小鱼仔回去用油炸了吃，他对张三道：“这种小鱼，处理干净了用油炸最好吃了。”张三忙阻止他道：“别买，很难弄，放过那么多小生命吧，我不喜欢。”张三从小就有一副慈悲心肠，他连鸡都不敢杀，也没杀过，尽管他从小就爱跟人打架，但打架和杀生，是两回事。

清水在屋里叫阿珠和阿演去她那里吃中午饭，说今天早上一达要做鱼。张三还叫了书院的周润发，因为阿珠喜欢他，张三想着不如把周润发叫出来，让他俩接触接触，看看合不合适。周润发是一八级的，今年大四，比阿珠小一级，是她的师弟。我们喊书院的周润发，其实是一个概念上的错误；本来周润发就是周润发，他不是书院的，但因为周润发在书院当过班长，所以他能够代表书院，因此可以叫他书院的周润发。能被冠以书院名的，必须得是书院里有头有脸的人才行。张三没有在书院当过班委，所以他就不配被叫成书院的张三，他也不愿意被别人这么叫，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属于任何一个组织或团体，他应该属于自由。

那天周润发如约来了。

一达不听张三的，执着地买了一兜小鱼仔，他兴高采烈地拎着一兜小鱼仔和两条大草鱼往回走。他没注意到张三一路上的脸色很难看。他去到清水的屋里，就开始忙碌起来了，他先要给他们做清蒸鲤鱼，再做酸菜鱼。他把一兜小鱼仔扔地上，就开始去搞大鱼。张三从屋里拿出来一个洗脸盆，把小鱼仔倒在盆里，接了半盆水，让阿珠和周润发去处理小鱼仔。阿珠和周润发都不想去，张三也不勉强他们了，因为他自己也不想去弄这一盆小鱼仔。于是他对一达说道：“你自己买的，待会儿自己处理。”

一达爽快地答应了，但他把草鱼清蒸好了，让大伙尝了尝，大伙夸他厨艺真棒，然后他就飘了，他一飘，就把小鱼仔给忘记了。他们中午吃完饭，一群人就坐在屋里喝茶，完全忘记了还有一盆小鱼仔，但那盆小鱼仔并不会因为他忘记了就不存在了，它们还在盆里。张三出去看着那一盆小鱼仔，心里愁得很，他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就对屋里的一达喊道：“这个还要不要了？不要我拿去倒在卫河里了。”

这时一达冲出来，道：“别呀，好不容易买的，不过确实有点多，现在有点不想搞了，你先放着，下午再搞。”

张三有点生气，道：“下午鱼都死完了，还搞啥？我不让你买，你不听。”阿珠见张三有点生气了，自告奉勇道：“我去杀小鱼仔。”清水和阿演都不想弄那玩意儿，觉得太血腥了。一达见阿珠端着盆去走廊外面杀鱼，就也跟着去了。张三叫着周润发也跟着去了。他们四个人在盆里摸了一会儿鱼，把小鱼仔抓在手里用剪刀把头剪掉，再把肚子剪开，把里面的内脏掏出来，因为鱼只有小拇指大，盆里起码得有两三百条，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搞完。一达这时也有点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买这么多小鱼仔。张三把鱼抓到手里，看着鱼在手里挣扎，那是一种生命本能的挣扎，可是一剪刀下去，它的脑袋就没有了，生命也就此停止了。这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张三的手在发抖，心也在跟着发抖，他始终下不去手。他抓了几条鱼，最终还是把鱼放在盆里了，他干不了这个活，索性直接不干了，去屋里坐着喘气。他不知道如果有人把他抓在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刀要剪他的脑袋，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堵得慌，他总觉得自己是一只小鱼仔，有人要拿把大剪刀剪他的脑袋。

阿强从自习室回来，见他们在杀鱼，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了一会儿，就回屋去了。他们仨在外面搞了老半天，终于搞完了。但地上一片血海。张三和清水接了几盆水去把地面冲洗了好几遍，才终于洗干净了。洗好之后，一达把锅加了油烧热，把小鱼仔裹了一点面粉放在热油锅里炸，炸好之后端在屋里让他们吃。他们吃在嘴里，觉得很香。又止不住地夸赞一达。一达骄傲地一笑，道：“我就说嘛，肯定好吃。”但张三一口没吃，他心里不舒服，他觉得自己就是那群小鱼仔里的一条，正在被他们放在嘴里嚼。他看着一达那副得意的嘴脸，就很想用剪刀也剪剪一达的脑袋，让一达尝尝被剪的滋味。

周润发尝了尝炸鱼就回学校去了，他们五个人还在屋里打牌玩，吃完晚饭，围成一桌坐着烤火。张三在烧水泡普洱茶，一达低着头，谈他最近被她妈逼着去相亲，他道：“我妈昨天给我打电话，说她已经很老了，头发都白了很多，问我啥时候才准备要结婚，她想抱孙子。我看到我妈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说实话我心里很难过，我也想早点结婚了。我心里压力很大，我好几个发小都已经结婚了，有的孩子都已经三四岁，快能打酱油了。”说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张三放下茶壶，有点没好气地问道：“一达，你有没有想过结婚的意义是什么？你天天喊着要结婚，有没有想过结婚真的会给你带来幸福？你不要老是什么都听你妈的，你是个大人了好不好？而且就拿你今天买小鱼仔这事来说，我都明确跟你说了我不喜欢，但你还是执意买了，如果我是你对象，我会怎么想？我觉得你不尊重我，你给我们做鱼，确实是出于好心好意，但你不能总把自己的喜好强加给别人。我对今天的事很生气，如果我是你对象，我可能会和你大吵一架，反正至少我不会让你好过。但我们是朋友，我不好对你说什么。”

一达抬起头嬉笑道：“我就是想让大家尝尝我的手艺，想改善改善大家的伙食，说实话，我有点吃不惯你们做的饭，你们不是萝卜就是白菜，炖一锅“猪食”，我觉得有点没有油水。当然，我知道你们没什么钱，所以我自己出钱买鱼来做给你们吃，这不过分吧？”

张三摇摇头看着一达，道：“你这人就是有个毛病，总是抓不住重点，我说东你说西，我如果是你对象，绝对会被你气得抓狂。确实，在你看来我们是没什么钱，吃得有点差，但那是你的标准，我就喜欢这样清淡的生活。我和清水邀请你们来吃饭，是因为把你们当朋友，平时买菜什么的，也没让你们出过钱吧？按道理来说，你们怎么吃饭关我鸟事，我总觉得咱们是朋友，外面的外卖吃多了对你们身体不好，才好心好意邀请你们过来吃饭，我一直认为朋友是很珍贵的，除了我俩，谁还会叫你过来吃饭？过了这段日子，等你们考完研，再想要大家像现在一样聚在一起吃饭就很难了。所以我一直和清水说，好好珍惜这段日子，珍惜和你们的这段友谊。你要做鱼，我并不反对，但是毕竟这是我俩的地盘，我早上已经明确跟你说过了不要买小鱼仔，你为什么不当回事？你这样做让我很不舒服，我可以以后不再叫你过来吃饭了，反正我又不缺你这一个朋友，你明白吗？”

一达听张三不想再让他过来吃饭了，眼睛红红的，低下头沉思了片刻，说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买小鱼仔，下次绝对不买了。”

张三道：“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和你交流起来真是有点累人。还有个事得跟你们仨都说说，你们仨经常吃完饭，聊开心了就跑了，每次都是清水给你们刷碗，清水前两天跟我抱怨：每次都要刷这么多碗，吃是大家吃，碗就我一个人刷，真想一鼓作气把这些碗都砸它个稀巴烂。她要真把碗砸个稀巴烂了，你们下次就自己带碗来吧。所以从今天开始，自己吃饭的碗，自己刷。每次你们一吃完饭就跑了，清水要刷老半天，她不想刷了。如果觉得我们做饭太清汤寡水了，吃不惯就算了，下次不来就行了，我们之后也不会再叫你来了。”

阿珠忙举手道：“我吃得惯，我今后帮忙刷碗。”

阿演也忙举手道：“我也吃得惯，几个人在一块抢着吃饭，“猪食”挺好吃的，这个氛围很好。”

一达觉得有点委屈，道：“我就是说说而已，其实大家坐在一块吃饭的氛围很好，你可不能不叫我了，我现在挺喜欢吃“猪食”的。”

张三道：“既然这样，那今后自己吃饭的碗得自己刷。”

清水点点头，道：“这样的话，我可就轻松多了。”

张三还就着结婚的话题问一达：“你天天想着要结婚，你有没有想过结婚以后的日子，如果不幸福怎么办？按照你这样抓重点，你婚后的日子大概率会过得不太幸福，如果你觉得很幸福，可能你老婆会很不幸福，她在强忍着，或许有一天忍不了了，就要和你离婚。”

一达憨笑道：“不可能，我上次带我的前女友回家见我爸妈，我妈还跟我说，到时候你对象嫁过来，我们肯定向着你对象，保证不让你欺负她，你要是敢欺负她，我们全家人都收拾你。我妈肯定会对儿媳妇很好，这点我还是相信我妈的。说真的，你可能不懂，我妈当教师已经退休了，她同龄的人孙子都很大了，她每次看到同事抱着孙子逛来逛去，心里可羡慕了，我知道我妈想要我早点结婚给他生个孙子，虽然她不怎么说，但是我能感觉得到。”

阿珠道：“那你就去相亲，让你妈高兴不就得了？”

一达道：“可是我还想继续上研究生，我也不想去相亲，我还忘不了之前山东那个姑娘。”

他们四人沉默不语。

一达又问张三：“你觉得找对象的标准是什么？”

张三道：“没有什么标准，看着喜欢就行。”反问道：“你的标准是什么？”

一达道：“很羡慕你能找到像清水这么好的姑娘，还是你们师大好，姑娘多，不像我们河南工学院，全是些糙汉子，别说找对象了，我们机械班全班八十多个人，就只有五个女生，你让我们怎么活？”

清水笑道：“师大就是女生多，男生少，大多数男生还都是歪瓜裂枣的。反正你现在不是在我们学校外面学习考研嘛，可以抓紧机会找一个。”

阿珠指着阿演笑道：“不用找，这有一个现成的。”

阿演在阿珠的肩上拍了一巴掌，道：“要死，别老是开我俩的玩笑，人家一达说了，还忘不了山东那个姑娘。”

张三看着一达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一达一脸疑问，道：“什么问题？”

张三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一达问道：“你和清水什么时候结婚？”

张三道：“我们已经结过婚了。”

一达摇摇头，道：“我不信，不可能，你又骗我。”

清水接过话，道：“真的，我俩在国庆的时候就结婚了，有珠珠为证。”

一达和阿演都看着阿珠，问道：“真的吗？”

阿珠道：“真的，他俩可能和正常的婚礼不一样，他们的婚礼很简单，他俩也不领结婚证，是真正的两个人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