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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嗓音清哑,蕴含无限柔情,他的眼睛凝望着姚芯的,尽管他的面颊、耳根已经通红一片,却依然坚持将情诗般的歌词娓娓道来:

“When night finally comes and the leaves have fallen from the tree,

(当夜幕降临,叶落归根)

Baby, you'll have me,

(吾爱,我将永远属于你,)

Soul mate,

(我的灵魂伴侣)”

姚芯站在原地,任由热气爬上他的双颊,蒸腾他的眼眶,那双见证过夕阳下的薰衣草田和海面上昂首的鲸群的眼睛,在这一刻将要被熏蒸出眼泪。

“I promise you that I'll find a way,

(我发誓,你会被温柔以待)

To give you hope, to keep you close and safe,

(无微不至地爱你,给你安全感,让你将对余生满怀期待)

Keep you no matter come what may,

(共同面对人生的每一瞬间)

And then we'll sleep in endless sheets of gray,

(在温柔的灰色海洋里相拥入眠)”

缱绻的歌声缓缓落下,柯安远放下吉他,朝姚芯走去。

“我爱你。”他对他说。

姚芯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他,滚烫的眼泪砸进他的怀里,被两人的体温融化。

他哽咽着说:“我也是。”

“听上去不错。”苏裕清听完,勉为其难地评价道。

确实,听上去不错,一切都很好——排除姚芯主观意愿上的美化成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美好得不似现实的爱情故事。

“后来……后来他和我说,他有出国留学的打算。”姚芯抬起脸,望着街对面亮起的灯牌,霓虹的灯光忽明忽暗地映射在他脸上,“我当然是支持他的……但他当时在为学费发愁,我告诉他不用担心……然后我们异国了一年,后来我也申请去了国外……”

“环欧洲行,也不便宜吧。”苏裕清冷不丁地问。

姚芯被酒精浸泡得迟钝的大脑反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说:“嗯……”

苏裕清看着他茫然望着自己的脸,有点想笑,他说:“一个连留学学费都攒不够的人,还有闲钱去旅游,不奇怪吗?”

“不、不是的……”姚芯下意识地摇摇头,说,“他攒了钱的……只是这样的话压力会很大……我,我不想他那么辛苦……”

他喃喃道:“反正我有很多钱……”

苏裕清伸出手,把姚芯从地上拉起来,后者摇摇晃晃,再次撞进他怀里,他问:“那他现在为什么要和你分手?”

“我不知道……”姚芯闷闷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来,“可能是因为,我们太久、太久没有见面了……你知道吧,我们有时差,所以、所以总是碰不到一起……虽然他现在回国了,他可能有点累……他回国,要找工作,顾不上我,也许我们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苏裕清笑了,这个笑容里,嘲讽占了大部分,剩下的部分不那么平均地分给了怜悯和恨铁不成钢。他打断了姚芯为他那个前男友滔滔不绝找的借口,说:“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

“我没有骗自己!”

毫无防备地,苏裕清被他推开,后退两步稳住身形,他重新向姚芯看去,后者脸上的表情却比他想象得要平静许多,只是眼泪流了满脸。

“我没有……他也没有。”他呕吐般说出这些话,仿佛有人掐着他的脖子,“薰衣草是真的,鲸鱼是真的,落日是真的,他唱给我的歌也是真的……难道他爱我是假的吗?”

他望着我说“你好漂亮”的时候,他陪我一起在下雪天里跳舞的时候,他拥抱我、亲吻我的时候,他说爱我的时候,难道不是出于真心的吗?

姚芯感觉自己的手在抖,泪也在抖,他用尽颤抖的力气去擦自己的眼泪,一边更快速地道:“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钱了,很多东西都没有了……我不可以、不可以没有他……五年、六年,那么那么久……他说他爱我,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苏裕清说对了,他其实什么都知道。柯安远对他的柔情蜜意是一锅沸水,他在这样的攻势下溃不成军,天真地幻想起了一段无关利益唯有深情的爱意。

柯安远是一个骗子。身边早就有人这样提醒过他。但是没有任何赤裸的证据指向这个残忍的真相,钱是姚芯心甘情愿掏出去的,六年的感情也是他自己不留余力地投入的,事已至此,他有什么办法?姚芯只能哄骗自己,柯安远是出自真心的。

而骗子之所以是骗子,就是因为有人在一次又一次地上当。

他剧烈地抽噎着,似乎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眼泪,源源不断地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家里出事之后什么都变了……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我不会这样哭的……为什么、好像一下子……我没有钱了,大家就都不喜欢我了……同事不喜欢我,弟弟不喜欢我……还有你、你也不喜欢我……”

家中破产,父亲坐牢,他的处境急转直下,一朝从云端跌至泥潭。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一整天躺在出租屋的床上,什么都不做,只在心里反复回想过去的一切——一切已经离他远去的东西。

财富,地位,父亲的宠爱,男友的关心,周围人的追捧,唾手可得的所有事物……可越是回想,那些回忆越是鲜明,他便越痛苦,像是活生生在心上剜了一刀。

他产生了严重的戒断反应,像是戒毒警示片里的瘾君子,狼狈,难看。

就像现在这样,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又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始咒骂全世界,几乎要喘不过气——

过呼吸了。苏裕清脸色变了变,他大步上前,双手捧住姚芯哭得湿漉漉的脸,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低声而快速地道:“好了,好了,姚芯,屏住呼吸……别哭了好吗?照我说的做,慢慢吐气……”

在他的安抚下,姚芯的呼吸频率逐渐趋于正常,苏裕清才感到自己出了一层冷汗。他抱住软绵绵的姚芯,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苦笑着道:“我哪有不喜欢你——行了,折腾死我了,我送你回家。”

“你压榨我……总是欺负我……!你还拿文件砸我的脸……天天都骂我……”姚芯抽泣着控诉他,一直到上车,他依然在喋喋不休。

苏裕清费了好大劲从他嘴里问出家庭住址,又对上前排司机怀疑的眼神,他只好尴尬地笑笑。好在姚芯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喝醉的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好像立刻就忘记了自己刚刚在因为什么难过,他缩在后座,缩在苏裕清的大衣里,声音一点点低下去,“不过,你其实没有骂错……我确实很多东西都不会。”

“嗯?”苏裕清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跟着你,还有其他同事……学到了很多东西……”姚芯像是自说自话般,絮絮低语着,“虽然我不知道这些东西除了用来上班还有什么用……”

苏裕清哭笑不得,扭过脸看他,只见他低着头,小半张脸沉没阴影当中,唯有车窗外飞快闪过的灯光停留在他蝶翅般的睫毛上,一闪一闪地晃动。

“其实同事人也挺好的……虽然,我可能确实,不是那么招人喜欢……但是还是有人愿意和我当朋友的……”

他含糊着,把刚刚骂过的人又重新感谢了个遍。

苏裕清没有出声,静静地听他讲,恍惚间,竟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奇异地熨帖下来。这时,他感到肩膀一沉,是姚芯的头靠着自己,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将对方的头扶正了些,然后轻声道:“你其实挺招人喜欢的。”

只是你在我面前好像总是在道歉,总是在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苏裕清的目光轻轻扫过他通红的眼尾,用指腹揩去了他睫毛上将落不落的泪珠,在心里想。你总是什么也不说,被文件砸痛了不出声,加班很累也不出声,心里难受也不出声,总是认为大家都不喜欢你,其实不是的,一切都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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