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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在那天晚上挨了一顿来自一个陌生男人的毒打。那天夜里,男人离开后,他在酒馆卫生间的地板上躺了足足三个小时。期间有人路过,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扶起他,那些醉醺醺的酒鬼反而指着他大声嘲笑。

柯安远在心里大声咒骂着这帮混蛋,尤其是有人还掏出手机意图拍下他当时的惨状,他无比愤怒地吼叫,想让他们“滚开”、“离我远点”。但传进那些人的耳朵里就只是可笑的哀嚎,而这副凄惨滑稽的样子又惹得那帮人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天要亮时,他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期间他一度恐惧地认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在这里,但索性没有,他在酒馆老板和服务生异样的注视中一瘸一拐地从后门离开。寒风吹过他额头的伤口,钻心的疼痛却让他短暂地清醒过来——

这难道是那些人对自己的警告吗?

立刻,他翻出自己的手机,果然看到那个群聊里所有人都在不满地朝他叫骂。很显然,那样暧昧不清的视频远远不值得他们付出的金钱与期待,他们用粗俗不堪的话警告——或者说是威胁他,说要让他付出代价。

这个群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柯安远十分清楚。各国的富人、稍微有点权利的富贵家族,或是单纯只是心怀扭曲欲望的人——他们比普通的变态并不一样,因为钱和权利能解决很多本应存在的问题。

尤其是,当初第一个出价要他去拍摄姚芯视频的人,一个中国人,或是一个外籍华裔,他是这个群聊所谓的“群主”,这个黑色软件的创立似乎也和他有关。当初那个摄像头就是他给柯安远寄来的,并且“叮嘱”他,在群聊里发送的视频只需要那些人要看的重点,但是最后要柯安远把摄像头原封不动地寄回去,他要看所有的过程。

所有的过程?柯安远听到这个要求时觉得十分奇怪,难道包括结束后,他们睡着后的那几个小时也要看吗?

但对方承诺会另外给他一笔钱,因此柯安远没有多问,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但眼下,不仅没有视频能像群里那群变态交差,那个摄像头甚至直接落到了警察手里……掩耳盗铃般,柯安远迅速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不会的,那些人不可能找上门来……而且警察一时间不会抓他,他还有时间……对,没事的,他一定能想出办法!

他不敢到正规的医院去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势,生怕留下什么信息被警察找上。他只能在街道的角落里找到一家昏暗的小诊所,随便缝合了伤口。小所的医生动作很迅速,但没有耐心等到麻药完全发作,缝合时的痛意比先前挨打时更甚。

当他从小诊所离开时,天光已经大亮,他沿着这条小巷继续往里走,找到一处环境破败的青旅,付过钱后,他顺着老板娘的指示,踩上咯吱作响的阶梯来到二楼。他穿过狭窄的走廊,走到尽头,推门走进他的房间。

房间很小,几乎是进门上床的样式,这样逼仄的空间里,睡觉的床几乎与坐便器紧挨着,只是隔了一层薄薄的墙壁。他走进去,浓重的粉尘如同被惊醒的虫群般在空气中纷飞着,阴湿的墙壁已生出大量黢黑的霉菌,如同一个个巴掌大的蜘蛛附在墙壁上,更别提扑面而来的潮湿腐朽的气味,几乎让柯安远作呕。

这里与他前几天居住的那个五星酒店简直天差地别,但他别无选择。

他强忍着浑身的不适,小心翼翼地躺在了正中央的那张小床上。他重新拿出手机,刻意忽略了那个黑色软件的聊天消息,他登录上自己第二个微信,刚打开就见到自己在国外钓的那些自己名义上的“女朋友”在消息轰炸他——一个问他什么时候回去,把上次那个包的尾款给她结清;另一个则质问他为何一声不吭跑回国内,到底想干什么……其余的也和这些大同小异,到最后都在质问他这些天为什么不回消息。

这些信息看得他更加烦闷,那些字符自动在他脑海里生成聒噪的话语,他不堪其扰,一股无从发泄的怒火涌上心头,他狠狠地将手机向墙角掷去——那些没完没了的抱怨、辱骂,终于消失不见,好像他拥有了片刻的宁静。

这时,他偏过头去,正对着这个房间里唯一一扇窗户,从这里望去,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矗立着一栋大厦,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中也十分引人注目。柯安远微微眯起眼睛,向那个方向望去,“京云”二字在初升旭日的光芒照耀下闪着灼灼金光。

柯安远慢慢从床上爬起来,重新捡回了手机。

都是姚芯,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如果他能乖乖听自己的话,自己现在根本不会是这个下场!

他一定要报复姚芯。

柯安远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看着手机上剪辑好的视频,点击了发送。

事实上,视频发出去后柯安远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

他发给姚芯的威胁短信石沉大海,警察或许已经开始搜捕他了。

他终日龟缩在这个狭小阴暗的青旅中,出去一次也是去附近的副食店,一次性买好几天的速食。手机每隔几个小时就会响起来,他偶尔还会查看,发现有他的那些女朋友、远在他省的亲朋好友,以及一些陌生号码。

这些他一个都不敢接。

响起的铃声几乎成了他的噩梦。在他又一次冷汗袭身,猛地在深夜惊醒过来时,他开始猜想自己噩梦中的一切是否已经成为现实——是不是警察已经打了电话给他的父母,他身边的那些同学、朋友,以往都将他众星捧月地围绕其中的人是否都知道了他所做的这些……

不,不……他没有做错!

他一开始做这些,不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在老家,在那些轻视自己的人面前抬起头来吗?从小到大,父母就告诉他,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是我们全家的希望。于是人生的每一步他都走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他时刻谨记父母的期望。

他学习好,长得俊,他承受了家里所有人的宠爱,就连平时与他们家不对付的邻居王婶都忍不住夸奖他。母亲摸着他的脑袋夸奖他时,总是用嫌恶的语气提起他的姐姐——一个比他大一轮,早早就离开家飞往大都市的女人。

“不着家”、“勾三搭四”、“出去卖的”……这是母亲最常形容她的话。柯安远只依稀记得,自己在读小学之前好像见过她,但不知何时起,这个“姐姐”的身影就再也没有在家中出现过。

有时候父亲也会提起她,骂的话则更加恶毒,但柯安远并不为姐姐抱不平,他甚至隐隐希望一直这么下去——因为只要想到她,父母就会更加想到自己的好,对自己就更加疼爱。

但他没有想到,在他十四岁时,带着一个矮胖男人回家的姐姐顿时改变了一切。

光鲜亮丽的陌生女人穿着抹胸的红裙,踩着十厘米的高跟踏进他们的家门,浑身珠光宝气。她站在那里,与这个灰扑扑的乡下自建房格格不入。柯安远茫然地望着母亲上前去打招呼,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也殷勤地笑着,躬着自己的驼背上前给那个男人递烟。

一片吞云吐雾的恶臭中,他被推到面前,姐姐让他喊那个矮胖的男人“姐夫”。

——姐夫?

那个男人看上去足足有四五十岁,滚圆的脸上透露出一种富态的油腻,柯安远厌恶地收回打量的视线,躲开了对方要抚摸他头顶的大手。

姐姐回来的那晚,柯安远失眠了。他躺在自己狭窄冰冷的床上,眼前不断闪过姐姐手上长长的指甲,涂成大红色的嘴唇——像漫画里会食人心的女鬼,但是妈妈笑得很开心,比他考试拿了第一名还要开心。

为什么?他辗转反侧。妈妈明明那么讨厌她。

起夜时,他路过母亲的房间,无意间却听到了两个女人交谈的声音——

“……他和那个女的已经离婚了……说马上要娶我……”

“暴发户……但也不差了……”

柯安远站在原地,听到一向厌恶姐姐的母亲却改了口风,连声称赞她“有本事”。

他感觉到从水泥地里涌上的一股凉意钻进他的脚底,逐渐没过了他的全身。

姐姐第二天就离开了,但从此以后父母每天都喜气洋洋,不再夸奖他,而是逢人便吹嘘自己有个好女儿。柯安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拼命去争取的一切,那些成绩、奖状,他尽力在家人面前维持着乖巧懂事才得到的这份宠爱与认可,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个“当小三”、“傍大款”的姐姐给夺走了。

但很快,父母的期望落空了。姐姐如愿嫁给了那个男人,却从此和家里断了联系,没有再回过一次家,自然也没有往家里打过一分钱。

家里的氛围恢复了往常,那种喜悦的气氛彻底消失了。柯安远却因此松了一口气——他是全家唯一一个因为这件事而感到高兴的人,因为这样,父母宠爱与关心的重点,便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于是他开始加倍努力地读书,想要出人头地、跨越阶级的念头也从那晚他站在母亲门外偷听后愈来愈强烈——他既瞧不起自己的姐姐,又从她身上明白,比起踏踏实实地努力,付出一些东西去换取一个难得的机会更加划算。

但如果他成功了,他决不会像他姐姐一样,他不会当白眼狼,他一定要让父母感受到比当年胜过百倍、千倍的骄傲。

难道他这样做错了吗?

当然不,柯安远从未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

名牌大学是他自己考上的,姚芯也是心甘情愿地爱上他的——他只不过是制造了一场“偶遇”。这当然没有问题,“相遇”的机会理应是平等的,他只不过是让属于自己的那个“缘分”快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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