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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明白什么……?姚芯动了动嘴唇,可就在他要开口时,这几天经历的一切迅速在他脑海中闪回——从施彦昭在公司对他若有若无的敌意,再到对方用苏裕清的身份给自己发的那些信息,与自己一墙之隔的暗室,那些密密麻麻的照片、特写,对自己的偷拍,以及这个房间里的一切……

电光火石间,某一束灵光照亮被他刻意回避的那一部分,化作无形的丝线将着一切都串联起来,他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我们很相爱。”但不等他出声,施彦昭便开口了,那双眼睛凝望着姚芯,他一字一句地说,“他很爱我。”

“……”姚芯哑然。

“当然,还是我爱他多一点。”施彦昭恋恋不舍地将手指从照片上挪开,“不过,这只是我们感情中一点点小的失衡,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虽然我的确很想搞清楚他缺少的那份爱跑到哪里去了,但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和他斤斤计较。

“但你不一样。”

姚芯无端察觉到某种可怕的意识正沿着他的后背传遍全身,但他像是被人定身了一般僵直在原地,既无法动作,也无法言语

“是你把他的爱从我那里偷走的。”施彦昭上前一步,说,“把他还给我。”

距离被对方一步缩短,姚芯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两步,可后腰已经碰上了桌子的一角,他避无可避。

但他很快又想到,他其实没有躲避对方的理由,因为他并没有向对方说的那样,从苏裕清身上“偷走”过任何一样东西。

这种莫名其妙加之在他身上的指责令他抗拒,甚至少见地惹恼了他。

于是姚芯重新站直了身子,对他说:“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可施彦昭比他还要平静,依然冷冷地注视着他,好像这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他重复道:“把他还给我。”

“……”姚芯怀疑是自己的语气太过温和,根本没有传达出他的怒气。他很少在清醒的状况下提高音量说话,这是教养,但此时他却被对方这一成不变的话激怒,随着音调的增高,他的语速也在加快,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想错了。我没有破坏你们的感情——因为你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你把苏裕清关……你把他留在这里,不就是因为你自己也清楚,现实跟你的幻想根本不一样吗?他不会自愿留在你身边,所以你才——”

他又急又快地说完这一大串,剧烈地喘了一口气,氧气的吸入伴随着些许理智回笼,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用词过激。于是他立刻又后悔起来,他无意向施彦昭证实什么,于是他缓了缓语气,复又开口:“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施彦昭在此时抬起眼来看着他,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

姚芯欲言又止,施彦昭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笃定,说道:“你想说他不爱我。”

闻言,姚芯也没有再说话,用沉默来回应他就足够了。

“一开始你们都这样说,”施彦昭咧开嘴笑起来,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师兄是喜欢我的……起初就连我自己都不敢奢望师兄会多看我一眼……我们在一起很辛苦,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来阻挠我们两个……!

“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他……我不想师兄被人议论,所以就算,就算我知道师兄也是喜欢我的,我在学校的几年也一直都小心翼翼,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做出什么过界的举动……”

“我以为毕业就好了……可是我们分开了好久……我好多年都见不到他,本来他可以和我一起留在学校读研……但是他父亲生病了,需要用钱,所以他去找了工作……”施彦昭的话颠三倒四,几乎没有逻辑可言,姚芯只能尽力去听,试图拼凑出他想表达的意思,“现在,现在我好不容易回来了,然后发现你——”

最后几个字像是他从紧咬的齿间死死地挤出来的,尤其是那个“你”字,好像一滴饱蘸苦涩的浓墨,“我调查过你的事情,姚芯。我知道你过得很好——我指的当然不是物质。”

“我也不缺钱,或者说就目前来看,我的钱比你多多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是说,你能那么轻易地获得别人的爱。

“有那么多人喜欢你、爱你——你凭什么再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那道修长而瘦削的身影突兀地弯折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脊背上,轻易地将他折断了,他指着姚芯的手指也突兀地垂吊下去,转而绝望地覆上了自己的双眼。

姚芯不知所措地上前几步,他望着此时萎靡在地上的那个身影,对方此时就像一株被从空中楼阁无情撕扯下来的植物,正徘徊在某种危险的边缘。他伸出手像是要触碰对方,悬在半空,最终又还是收回了。

他感情复杂,介于还未完全消散的委屈愤怒与某种难以描述的、或许可以被称之为“不忍”的情绪之间。

坦白说,施彦昭其实是一个优秀的人。他外表不俗,气质温文尔雅,学历亮眼,履历丰富,从公司的同事对他的评价也可以看出——他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就能让人对他心生好感的人。

正因如此,姚芯不明白为何他会在这场漫长的、宛若苦行一般的暗恋中,用那样卑微的字句来贬低自己。

他更无从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施彦昭的苦恋变成了如今的臆想症。

姚芯觉得自己就像楚门的世界外的观者,透过施彦昭被这疯狂的爱包裹的躯壳,看见了一抹对方病入膏肓的灵魂的影子。而他自己柔软的内心在感知到这一切后,又不自觉地想要触碰越界的共情。

在那些无数个得不到回应的瞬间,在身处异国饱受相思之苦的夜晚,施彦昭是否会一次次在内心回忆起那些被苏裕清推开、拒绝的时刻?

可是在他看来,他们明明是相爱的——

那他为什么不愿意拥抱我?哦,可能是因为害怕被人看到议论。

那他为什么突然放弃和我一起留校?哦,可能是因为他需要工作筹钱给父亲治病。

那我出国那么久,他为什么不主动联系我?哦,可能是因为他工作太忙了,等他忙完了,肯定会来找我的。

可是我现在已经回来了,他为什么又爱上别人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编造出无数个谎言,试图维持那个已经被妄想控制的精神世界里,“师兄和我正在相爱”的假象。

可谎言越垒越多,他脑海中构筑出来的那层屏障早已岌岌可危,出现一点点裂缝就能让他崩溃。在这场注定要坍塌的梦境里,他拼命想要挽留一点什么,急于寻找一个支点,或是一个发泄的出口,好让他倾倒长久以来苦恋的绝望——

于是他找到了姚芯。

昏暗的房间内,两人一站一坐,俱是无言对望着。

施彦昭苍白的面色似乎与他刚才的猜测相互印证,踌躇片刻,也还是姚芯率先心软,想要先将对方从地上搀扶起来,后者却挥开了他递过来的手。

“你不是来找他的吗。”施彦昭撑着身后的床铺直起身来,说,“走吧,我带你过去。”

他站起身来,姚芯不得不又恢复了仰视他的姿势。对方涣散的目光却并不凝于一处,用疲倦的语气做出了最后的让步——但姚芯始终无法放下对他的警惕。

施彦昭不管他的反应,自顾自地把灯关上,打开了房门。

暗红色的灯光从门外照进来,姚芯咬咬牙,同施彦昭一前一后出了门。

前方,施彦昭瘦削的身影在交错的丝线中摇摇欲坠,与先前带他走进这个房间时的模样判若两人。姚芯跟在他身后,谨慎地不让自己碰到桌上的那些显影仪器。

“你会把他带走吗?”

在施彦昭的手指将要触碰到门把手时,他突然转过头来,出声问道。

他眼中的情绪在低垂的睫毛下闪动,姚芯有些不安,不敢再冒险刺激施彦昭,只得斟酌着字句,尽量维持着自己声音的和缓,道:“看他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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