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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过《白雪公主》吗?里面说,公主的头发就和乌木一样黑,你的头发也一样。”

她听见另一道温柔的声音,来自隧道的尽头,来自现在,来自她的身旁。

“你编辫子会很好看。”

华亘突然明白了自己先前的熟悉感来自何处,那像云又像风的触摸,像母亲的爱抚,像母亲的拥抱,像母亲的轻吻。

“妈妈。”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有什么咸咸的东西淌了进来。

临走前,姚芯对始终守在门边的老妇人说:“阿姨,天气热了,平时给孩子把头发扎起来,再换一件短袖吧。”说完,他没有看对方的表情,径直离开了这里。

等他重新回到院子里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孩子们大都去吃晚饭,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滑滑梯附近玩闹。

姚芯环顾四周,没有找到钱垣的身影。苏裕清撇撇嘴走上来,对他道:“别找了,他刚走。”

“哦。”姚芯倒也谈不上什么失落,神色如常地点点头。

他自认为自己的表情没什么问题,不至于情绪外泄得那么明显,却不知苏裕清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他走到一旁的小桌上整理孩子们的画作,苏裕清突然把一张画纸往他面前一拍,“喏。”

姚芯疑惑,“干嘛?”

“你今天不是给那群小崽子做什么人格测试,说画棵树就行——我刚画了一棵,你给我看看?”苏裕清笑嘻嘻地道,“我什么人格?”

姚芯打眼往那幅画上一扫,哼笑一声,“自大狂。”

“什么?”

“说你是自大狂人格。”见苏裕清把耳朵往自己跟前凑,姚芯忍不住笑,对着他耳边就道,“自傲自负,不切实际,画的树都不着地,跟空中楼阁有什么两样。”

“哎,”苏裕清也不管姚芯这是在暗戳戳骂他,揉了揉耳朵,道,“怎么没有‘姚芯男朋友人格’啊?我以为我多少和那个沾点边呢。”

姚芯被他逗笑了,耳根红了一片,小声嘟哝一句:“去你的。”

“那你呢?”

“嗯?”骤然转换话题,姚芯一时反应不及,笑容还没收回来,抬起头来看向苏裕清,发出询问的声音。

“你的树呢?”苏裕清望着他,问,“你的树是什么样子的?”

姚芯一时愣怔。

苏裕清目光认真,携盛夏傍晚的余晖落到他的身上,先前打趣时脸上的玩笑意味渐渐收起,转而变成一种柔和的专注。

“我,”姚芯却在这样的注视下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随后又抬起脸来轻轻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已经知道这种分析方法的原理,画出来的树也不是我心里本来的那棵啦。”

姚芯第二次站在北区监狱的探视区门外,心情复杂。

距离他上一次站在这里仅相隔半年时间,他却恍惚间觉得已过去很久,关于他即将探视的那个囚犯,有关他的过去的一切记忆——似乎都变成了遥远且不可捉摸的回忆。

半年前走出这里时,他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进这里半步呢。

姚芯颇有些自嘲地笑笑,随后终于推开门,走了进去。

短短几个月间,便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再让姚芯回想起当时的心绪已不大可能,对于姚之明复杂的感情——那些短暂存在过的埋怨与恨意,已被更长久更本能的亲缘之爱重新取代。

只不过他这次来,却不是出于重温父子温情的目的。

姚芯拨开面前拥挤的人群,向狱警递交了自己的身份信息材料,随后便在对方的引导下前往对应的位置。

在被玻璃屏障一分为二的空间里,姚之明坐在最侧边。

虽然姚芯提早一个星期就打过电话进行探监预约,想必姚之明也肯定早就接到了通知,但这并不妨碍两人相对而坐后默默无言了半分钟。

旁边站着的年轻狱警忍不住好奇,暗戳戳地瞥了这对氛围古怪的父子好几眼,纳闷地心想——

这老登,前几天听到他儿子要来看他,脸都快笑烂了,现在怎么又装上了?

隔着透明的玻璃,姚芯茫然地注视着对面有些陌生的父亲。

上次离得太远,仅仅只是远远地望一眼,“他来看”这个行为本身比他“看到了什么”更重要。因此,姚之明原先只有几缕的灰白发,现在已如同短青茬一般密密仄仄地生了满头;过去总是被他下意识忽略的细纹,原来也已同烙印的河流般存在于父亲的眼角——这些他上次都没有注意,然而现在他却看的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于是他在这场莫名的角力中率先泄了劲,喊了一声“爸”。

姚芯在观察着姚之明,姚之明同样也在观察着他。

瘦了,头发长了,脸上少了点气色——是没好好吃饭还是没有休息好?

姚之明心里的复杂一点也不比姚芯少,介于对孩子的思念与长久身为上位者的自傲之间——事实上,当听到狱警告诉他姚芯要来探视自己时,他几乎是受宠若惊了。

“有什么事要问我?”

为了不损伤自己在孩子心中的形象(或许已经被损伤完了),姚之明选择直奔主题——但似乎有些太直了,一点应有的寒暄也没有,听上去他们就像两个不熟悉的陌生人,谁能看得出姚之明之前是一个听到孩子抱怨学校伙食不好就打算把食堂包办下来的爹?

姚芯显然也愣住了。

他视线四下游弋,手指尴尬得在自己大腿上乱弹琴——这么一看自己好像一个不孝子,父亲入狱一年也没来看过几次,这唯一一次严格意义上的探视居然还是因为有求于对方。

……但姚之明应该不会怪他吧?

他觑了眼父亲的神色,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和往常自己央他买什么东西时一副模样,这种熟悉感让他顿时放松下来。

反正爸爸不会怪我。

于是,怀揣着这种在外人看来似乎相当恃宠而骄的念头,他朝电话那头轻声道:“是关于宋斯的事情。”

“宋斯?”

听到这个名字,姚之明眯起双眼,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老板椅,后面并没有靠背,于是他很快又稳住了。

“你要查他?”

姚芯微微一怔,觉得姚之明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点了点头。

“要查他的什么事?”姚之明又问。

姚芯敏锐地察觉到一些其他的含义,于是试探着问:“他……还有什么事?”

闻言,姚之明的眼神往身旁的狱警身上移了移,轻轻摇了摇头,说:“他身上可以查的事情多了去了——能不能查到才是问题的重点。”

“意思是……”

“意思就是,姚姚,和宋斯接触过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他有问题。”姚之明身体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玻璃直视着姚芯,“就像我们这些商人,没人能保证自己清清白白的。”

“……”听到这话,姚芯张了张嘴,却好像意识到什么,又有些不情愿地把嘴闭上,没有言语,只是等着姚之明继续说下去。

“这么说吧,宋斯可能在很多方面——你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地方,都有势力,或者说,他都‘有事’,只是没有人知道全部,知道了也没有证据,就是这样。”

“那你还——”姚芯抿了抿嘴,像是在努力把自己的情绪压下去,小声说,“那你还和他关系那么密切,你还总让他到我们家来……”

姚之明没有因他这听上去像是小孩子抱怨般的话生气,他笑了一下,反问道:“为什么不?姚姚,他的钱、权、势力——都可以为我们所用,所以为什么不呢?而且,他不是对你也很好吗,你小时候明明和我说你很喜欢宋爷爷。”

……不。姚芯有些逃避地闭上眼睛,他心想,你根本就不懂。

他意识到这一年的牢狱生活并没有改变姚之明什么,他的自负与自大,他对钱权的渴望与追求,他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他冷漠乃至冷血的生命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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