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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刘弦心知谢元贞已在筋疲力尽的边缘,剩下的琐碎事,不该主子事无巨细继续操心,他当即指挥,“樊头儿背主子,来个人背公子,咱们立刻撤退!”
这次刘弦自己带人负责殿后。
接应的马车就停在出密林的二里外,五绝见两人都被背着,心下一沉,“这怎的都受伤了!?”
“先生快看看扶危!我无碍!”
谢元贞摁住胸口,强装无事,五绝本是赫连诚央求,路上给谢元贞把脉的,此刻倒是正派上用场,谢元贞单等五绝搭脉说了句没有大碍,众人这才上了马车一路飞驰。
车内五绝还在包扎,谢元贞强忍着咳嗽,坐在车外想问什么,见樊令专心赶车,便自己吞了颗药闭目养神。
“公子可是想问,那具尸身现在何处?”
谢元贞睁眼,斜见樊令飒爽的五官,她驾着马车,神态恣意,好像天生是为风而生。
从前在家,谢含章便被兄长们驮在脖子上满院飞,谢元贞还记得那时候小阿蛮有多开心,只是可惜,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就在公子后一辆车上,公子想怎么查?”樊令知道谢元贞心里不好受,她不怎么会安慰人,一板一眼,向来无头悬案都是先查证尸体的身份,“师戎郡有仵作,或者咱们到了万斛关,就请安大人府上的人来验尸!”
为何前后不过一个多月,谢含章就变了一个人,变得完全不认识他们,出手招招狠绝,甚至还想要她亲兄的命。
这些不可谓不奇怪。
“不验了,”谢元贞摁着心口,缓缓张开眼睛,“我方才起过卦……那具尸身应当就是阿蛮的。”
装束玉佩,依稀辨别的五官,右胳膊的伤疤,加上卦象,谢元贞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求证,眼前的尸体并非谢含章,而是左夫人精心设计的一场圈套。
究竟是什么样的利用价值,能让左夫人肯舍弃大梁谢氏养女的身份,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她从谢氏族谱上抹去。
“这,”樊令侧过脸去看谢元贞,她抿唇冥思苦想,半晌才接上一句干巴巴的安慰,“公子节哀,主子还未醒,为了主子与小姐在天之灵,您也得珍重自身!”
谢元贞点点头,忽然问:
“手刃仇敌的滋味如何?”
樊令手中的缰绳软下来, 许久她驾的一声,回答道:
“不好,没有人生来便是为了杀戮, 但是我知道, 如若我不报仇, 我只怕会比现在更痛苦——公子, 沉湎于痛苦无益,不如韬光养晦,待大仇得报之后,带着死去亲人的念想,好好活下去。”
……。”这话倒也有谢含章的影子,人已死, 谢元贞空悬已久的心终于彻底四分五裂,但他确实不能继续沉溺于无用的悲伤, 赫连诚还没醒, 车驾之后还有几百将士为他们奔命,还有为他殿后的刘弦,他转而问:“刘副将回来了吗?”
“应该快了,”樊令又添一鞭, 马车的轮子都要滚飞起来, “我留了几人接应, 公子莫要担心!”
足足五日, 几百人一口气跑到万斛关内, 刘弦也终于及时赶到, 大家这才有种虎口脱险的后怕。
望京刺史府别院的房中。
“要什么?”
谢元贞见赫连诚似乎想要什么, 握住他的手轻斥:“别乱动。”
不幸中的万幸,坠落山崖之时赫连诚接连借了几次岩壁枝杈的力, 最后又恰巧落在密林中的一顶树冠上,已经算是将伤害降到最低,但腿骨手臂都有外伤,还有冲击时所受的内伤也需要休养。
“不要什么,”赫连诚像个没事人,只有谢元贞大惊小怪,操着十二分的心,他见不得谢元贞发愁,亲昵地撒娇:“陪我躺一会儿。”
“好。”
这几日谢元贞听话得想让赫连诚狠狠亲他,不光照料的事亲力亲为,赫连诚说东,谢元贞就能一根筋从东走到东。这会子赫连诚说要他陪,谢元贞就脱了鞋袜外套,小心翼翼拢上来。
小满炎热,屋外潮湿多雨,堵得人心口不舒服,谢元贞贴着赫连诚像只凉凉的抱枕,赫连诚的眉心渐渐舒展,闭上眼养神。
只是指尖微动,是谢元贞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赫连诚掌心画圈,不知过去多久,久到赫连诚再次打起瞌睡,冷不防谢元贞问道:
“为什么你能原谅我?”
“什么?”
谢元贞不说话。
连着路上的五日,赫连诚足足躺了十来天,刘弦每日呈送军政邸报,谢元贞怕他劳动,就坐在床前一字一句念给他听,赫连诚贪恋谢元贞一心一意的模样,也怕谢元贞独自一人待着。
当年兄妹俩逃出洛都,如今谢含章葬身东郊悬崖,虽然谢元贞说不用验尸,刘弦事后还是偷偷找人验过,趁着谢元贞出去洗漱跟赫连诚汇报,说那具尸体的年龄与死亡时间都对的上,加上伤疤玉佩,还有别的旁证。
她就这么带着所有疑问坠入悬崖,再也不给谢元贞得知真相的机会。
从前五部人杀了他的父兄,现如今五部人杀了他唯一的妹妹。
赫连诚知道,他恨的远不止左夫人。
“因为你也能原谅我。”赫连诚说。
“胡说,”谢元贞抬眸看他,眼中有些愠怒,“哪里有你的错?”
“那么哪里又有季欢的错?”
“我恨五部人,是因为他们杀了我的至亲,”谢元贞将额头贴回赫连诚臂膀,害怕与他直视,“我的父亲一样是害死你母亲的推手,你应该恨我。”
光凭爱意活着,真的好难。
“有些恨可以化解,有些恨至死都不能化解,”赫连诚希望谢元贞好好活下去,所有人也都如此希望,可只有赫连诚才能明白,希望这个词于谢元贞而言本身就是奢望,“而且我恨该恨的人,你既说你父亲是推手,那么我应该恨的人也只有你父亲,与你的母亲你的兄弟姊妹都没有关系。我不能因为你是他的血脉而对你恨之入骨,这对你不公平。”
“扶危大度,”谢元贞眼眶微红,却不是要哭,或许此生他都不会再哭了,“可我却想要五部人为阿蛮陪葬。”
不光是左夫人,当年长兄战死沙场,五部临城,谢氏灭门,有一瞬间他觉得,凭什么不杀光他们?
来的路上樊令说手刃仇敌,心里其实并不痛快,可谢元贞不认为,那是因为痛不是一刀又一刀,不是在快要结痂的时候反复施加,痛到麻木的极致,只有仇敌的鲜血才能聊以慰藉。
赫连诚抬手去摸谢元贞脸颊,那里冰冰凉凉,没有温热的泪水,没有往常的温度。
哪怕你想要我陪葬都可以。
但他没说出口。
“那便痛痛快快地恨,”赫连诚如诉爱语,“你一日难解心头之恨,我便陪你杀一日。”
北靖上都
梁兵以少胜多的当夜,北靖的合罕新封了个女将军,宫人窃窃私语,听说是左夫人亲自去合罕面前求来的,多少年了,合罕本不待见左夫人,但偏偏同意了此事。
反观右夫人,那宫殿一晚上丁零当啷,上将军萧权奇被大梁所杀,五部人马上打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打仗的将士,可是右夫人的左膀右臂也不是那么容易培植的。
清晨,延春阁前,一个戴面具的女将与惕隐一前一后匆匆而来。
“见过若罗将军,见过惕隐大人。”
将军,若罗,这两个称呼无论哪个,她都感到有些陌生,但她还是点点头,“左夫人呢?”
宫娥躬身,“夫人在内殿。”
“大人不进去?”
若罗大步流星,宫娥不明白惕隐一副犹豫的神色,以为他在等谁。
“先不进去。”
惕隐头上包扎着,腹部伤口也刚止血,他转身回到廊下,借一股凉风冷静。
内殿之中,左夫人站在月后挂象之前,若罗出现的瞬间,娜仁当先转过头来,只见她咚地跪下,身上的珠饰轻动,
“请夫人恕罪!”
左夫人转身,三两步上前扶她起来,捧着若罗擦伤的指尖,又上下打量,“让我好好瞧瞧,可有受伤?”
“不过是些轻伤,”若罗始终垂眸,“请夫人恕罪,我没能杀掉任何人。”
左夫人仍是慈爱地看着若罗,“来接的可是你的父兄?”
“是,是兄长。”
若罗不大肯定。
“无妨,他们于你毕竟有养育之恩,只是你终究是我的孩子,眼下两国水火不容,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实在不能再认贼作父,”最后一句左夫人转了调,简直就是在安抚做错事的孩子,“额尼这样命令你,你可会觉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