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 2)

她将最后一束花挂上,问它:“好看吗?”

它抬起头,认真端详那些花。端详的时间有点久,它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柔软声音,用脑袋蹭了她一下,然后走到墙边趴下来,像依偎在母亲身边的小动物一般,用翅膀将自己圈了起来。

这只安吉尔复制体很少出声,大部分时候它都安安静静,如果不是偶尔会呼噜呼噜地震动喉咙,她都要担心它是个哑巴。

杰内西斯的那些复制体也不怎么说话。

他们好像早就已经忘了自己曾为人类的事实,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了,自然也不会记得如何和他人交流沟通。

除了战斗和厮杀之外,他们好像就只剩下服从命令的本能。

她说:“帮我把花扎起来。”他们就会帮她把花绑起来,但只会绑那束她用手指着的花。

如果她说:“帮我洗碗。”他们也会帮她洗碗,可绝不会顺手帮忙擦洗台面。

不过,这点至少比杰内西斯强。杰内西斯是出了名的不做家务,期待他会帮忙打扫卫生不如期待太阳明天会从西边升起来。

按理说,他现在都长出翅膀了,界门纲目科属种都要改写了,但唯有不热爱做家务这点,他倒是一点没变,还是以前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样。

杰内西斯又要出门袭击神罗的军事基地了。她唠唠叨叨地跟在他身边,叮嘱他早点回来吃饭。

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杰内西斯复制体都由他一人指挥,他每天都忙得像是在加班。神罗最近同样忙得焦头烂额,但杰内西斯用来当诱饵的假基地可能有点多,佯攻战术也成效不错,到目前为止神罗都没找到他真正的巢穴。

明亮的光线映入眼帘,外面是晴天。春末夏初的时节,野草被太阳晒得金灿灿的,和碧蓝的苍穹相得益彰。

是非常适合乘风而起的天气,看起来也不像会下雨的样子。

“你有见到萨菲罗斯吗?”

正要展开翅膀的身影顿了一下。

杰内西斯转过头,观察她的表情半晌。他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不以为意的嗤笑:“你问他做什么?”

啊,看来是没遇到。

出于某种无法言说的巧合,每次杰内西斯袭击神罗的哪个军事基地时,萨菲罗斯都不在场。他不仅不在场,就算收到援助的请求或来自总部的命令,银发的1st也巍然不动,如同一座谁都搬不动的大山。

在梅德奥海姆时的那最后一瞥,萨菲罗斯已经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只要杰内西斯和神罗尚有一方还未倒下,他们就最好再也不要相见。

因为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了。

不过,就算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相遇了,银发的1st可能也不会拔刀吧。

她有些走神。

米德加的人和事,现在回想起来恍如隔世。

杰内西斯嘴角的笑意淡下去。“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萨菲罗斯不在,她没法躲到他身后,但莫名其妙的氛围和三人在特种兵楼层的走廊里狭路相逢那次十分相似。

“记得早点回来。”

杰内西斯好像还在等着她多说点什么。他等得无比焦灼,好像肠子都纠结在一起,偏偏面上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近乎冷傲的神色,好像希望她能突然悔悟似的。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还在思索。蓝色的眼眸变得冷硬无比,杰内西斯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展开翅膀飞走了。

……飞走了。

她不知道杰内西斯在生什么气,但他容易闹别扭这件事,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从小到大,杰内西斯的朋友都不多。

杰内西斯生来便有一副好皮囊,家世优越,头脑也好,但正是因为如此,同龄人很容易在他面前相形见绌,继而讨厌上这个处处都比别人优秀的家伙。

和笨蛋相处很简单,要和优秀人的共处却并不容易。

自尊心是一种非常麻烦的东西。

杰内西斯只是作为别人家的孩子已经很讨厌了,偏偏他还嘴巴毒,戳别人痛处总是一戳一个准,丝毫不留情面。

同龄人对他又妒又恨,杰内西斯也瞧不上那些凡夫俗子。他认为自己的注意和认可是很珍贵的东西,绝不会浪费在不值当的人身上。

他的父母曾为此忧愁不已,以至于她第一次到杰内西斯家做客时,得到了他父母格外热情的款待。

那次是她不请自来,后来也都是她不请自来,因为杰内西斯并不会向她发出邀请,友情的橄榄枝他当年只明确抛给了安吉尔一人,她是自己蹭上来的。

杰内西斯的父母总是让杰内西斯多带朋友回家来玩,杰内西斯对于幼稚的家家酒不感兴趣,但她却很喜欢,不管要扮演什么,她都非常积极。

想要读诗却被她吵到的杰内西斯,这种时候就会让她扮演一棵树。

什么树?她问他。

什么树都好,但你不能出声。

于是她就非常认真地在书房里扮演一棵安静的树。

大概站了一刻钟,安静的树抖了抖叶子,说:杰内西斯我渴了。

杰内西斯头也不抬,继续翻阅手里的诗集,告诉她树不会说话。

但是树会口渴。

她继续抖动叶子,将叶子抖到他那头漂亮的红发上,然后重复:杰内西斯我渴了。

相似的戏码上演两三次后,杰内西斯黑着脸,啪的一声合上书,噔噔噔地踩着楼梯下去,然后没过多久,又噔噔噔地踩着楼梯上来,将那杯水往她手里一递。

大家都说和杰内西斯很难相处,但她觉得并不是那样。他会将她在外面玩得脏兮兮的手放到水龙头下洗干净,也会在她淋雨后将她塞到热气氤氲的浴室里。她洗完澡出来后,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到处乱跑,他还会按住她给她擦头发。

别人可能会说杰内西斯那只是洁癖罢了,但她觉得并不是那样。

就算杰内西斯真的很难相处也没关系,因为她可以当一个笨蛋。

因为是笨蛋,所以就算是扎人的尖刺,她也能软乎乎地包裹起来。

她想当那样的笨蛋。

她总是跟在杰内西斯身后,村里的人都觉得杰内西斯将来肯定会和她成家,默认两人是一对。大人们的眼神这种时候估计不太好使,也有可能是放眼全村受得了杰内西斯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每当提及这个话题,村里的大人好像总是会忽略杰内西斯本人的意愿。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杰内西斯的理想型。

有时候她也会想,杰内西斯未来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呢?

他那样的人,喜欢的类型想必也同样出众,一定要找个词概括的话,估计就是女神吧。

杰内西斯喜欢文学和艺术,是追求完美的人,他的自尊心就像漂亮却脆弱的玻璃,远观的时候闪闪发光,但只有靠得近的人才能看见美丽外表下的隐患。

杰内西斯绝不低头,永不示弱。他会用愤怒掩饰悲伤,用冷酷尖锐的言词遮掩自己的受伤。

他难过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和父母吵架的时候,她只会用最笨拙的法子哄他。

太阳西沉,天边洒满落日的余晖。树林的影子被拖得很长,金黄的野草在晚风中簌簌作响,像海浪一般波涛起伏,堆叠着朝远方涌去。

那个身影坐在山坡边,黑色的翅膀垂在身侧,像一只孤零零的鸟。

她拢着手掌,在他身边坐下来,假装和他一起欣赏日落。

世界笼罩在玫瑰色的晚霞里,初夏的晚风里浮动着此起彼伏的虫鸣。被夕阳照亮的芒草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浸在阴影里的部分轮廓朦胧,仿佛提前被夜色涂抹了一遍。

是非常奇妙的、不可思议的分界线。

穿透树林的夕阳,缓缓收拢余晖。远方的群山张开口,将太阳吞没下去。

她依然拢着手里的东西,目视前方。

“要看看吗?”

好半晌,身侧才传来一声轻哼。

“看什么?”

“猜猜看。”她说。

杰内西斯不猜。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