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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到门口,宝月拍拍她的手道,“原是我们该做的,十三爷的身子还需你照料,就不必远送了。”

兆佳氏仍然坚持要送她上马车,上车后宝月掀起帘子道别,兆佳氏仍然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来,目送宝月的马车驶远了才打道回府。

凉风拂过林梢,唯独一轮高悬的残月照见世间的萧索离合。

宝月第二日便派人将信送到十四府上,他们二人的请安折子赶在这一批里发往塞北,十三爷拖着病体,满心焦急地渴盼着康熙的回复,却迟迟不见热河行宫有消息传来。

直到温恪公主难产去世的消息随着康熙命内务府定下丧仪的旨意传回京里,十三也没能收到半片来信。他不愿认命,又上了一封折子,请求去康熙身边陪驾。

漠南的温恪公主府离康熙出巡的路线并不远,出了这样的事,万岁是必定会亲自去祭奠的,若十三也在出塞的队伍中,或许还能去送一送妹妹,见见妹妹留下的两个孩子。

四爷在塞外听说了这事,心知十三必定不会毫无动作,康熙既然并未颁下恩旨,想来是对十三仍有芥蒂,他却不能坐视不理。他往御前求见康熙,进门的时候,却见太子此时也恰巧在御帐里面。

“儿子请汗阿玛安。”他和太子的目光撞个正着,两人目光飞速地交错一瞬,四爷很快低头跪下行礼。

“朕安,”康熙点头示意他起来,他知道四爷必定是为了温恪公主而来,他眼中还有几分怅然,“这几年实在波折太多,明年要各地再减免些赋税罢,就当是为胤祄他们几个祈福了。”

“汗阿玛圣明仁慈,一代英主,各地百姓必定感恩戴德。”在康熙看不见的地方,太子眼中闪过一丝讽刺,口中却说着恭维康熙的话。

康熙默然摆手,他年过半百,身体已不如往年康健了,纵然温恪并非他最心爱的女儿,可乍一听到这消息,昨天晚上他也半宿没有睡着。

他咳嗽两声,接过粱九功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命他传旨在回銮的路线中加上温恪公主府,这便是要亲去祭奠的意思了。

四爷见状,连忙劝康熙节哀,又当面向粱九功细细问了康熙的咳疾,关心备至,直到康熙容色缓和,他才状似无意地提议道,

“汗阿玛身系天下,若八妹妹知道她连累汗阿玛伤心至此,必也不愿因私废公,有碍圣体。既然当日是我与十三送嫁,如今便请汗阿玛准了儿子和十三去为八妹妹祭奠送行罢,一应事务便由儿子们料理,还请汗阿玛以保重圣躬为要。”

康熙深深看他一眼,如今几乎没有人敢在他的刻意漠视下提起十三,老四倒是不怕。

“你是要十三从京里赶过来?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咱们好几个兄弟都在这儿,若要为温恪公主祭奠,咱们去也是一样的。”

太子却皮笑肉不笑地出声反驳,好似并不乐见四爷如愿。

康熙见他们两个呛起声来,反倒将原本要驳回四爷的话咽了下去。十三和太子的势力瓜葛颇深,倒不如去跟着老四,免得太子党势大了,其他几个皇子难以招架,他也不好料理。

康熙沉吟许久,最终并未搭理太子的话,反倒欣然接受了四爷的提议,命人传旨将十三爷宣来热河见驾。

太子仿佛并不服气,闷声应是后便甩着袖子便告退了,四爷见状也只好讪讪退下。

二人走出御帐,相互对视一眼,四爷便见太子神色虽然仍旧十分倨傲,但眼中的情绪便仿佛一层假面一般虚虚的浮着,心知太子也明白康熙的心思,方才不过是在给自己搭戏罢了。

现下二人不便多言,四爷率先沉默着朝太子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在京中焦躁不安的十三终于收到了旨意,一路快马扬鞭,连如今尚还虚弱的身体也顾不得了,忙忙便往塞外赶去。他到一处驿站便换一匹快马,日夜兼程,短短不过几日便从京城赶到了漠南的公主府。

如今温恪公主的一应丧仪已料理完毕,只等后日便要送入山陵,四爷这日终于听到外头人喊着十三爷到了时,才好悬松了口气,若是这次没有赶上,十三是必定要后悔一辈子的。

四爷和驸马仓津一到门口,便见十三慌忙下马,几乎是从马上跌了下来,他怔怔地望着挂满白绸的公主府匾牌。

几日辛劳奔波下来,十三满目憔悴,瘦的简直与前两年送嫁时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四爷心中只觉得五味杂陈,实在是天意作弄,时运不济。

仓津红着眼睛和四爷将十三扶起,操着一口并不熟练的满文向十三告罪,“都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公主。”

十三送温恪公主出嫁时,仓津还一句满文也不会说,十三为了妹妹,将就他着用蒙语同他交流,如今仓津的满语虽不熟练,却并不吞吐。

四爷也听公主府的下人们说,公主和驸马感情素来很好,仓津的满语还是公主一字一句教的。

十三敏锐,自然也发现了,漠南诸部是蒙古部族中更亲近大清的一支,族人骁勇团结,族中没有战乱,妹妹虽然远嫁,却和驸马感情很好。他心中稍感安慰之余,却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无力。

这种无力就如同他因为太子的事闲赋在府里时一样,他茫然向四周望去,不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究竟是谁的错,他又能去怪谁。是怪自己不争气,还是怪天意弄人?

他强撑着进府,给妹妹上了一炷香。仓津在一旁注视着温恪公主的棺木,他个子很高,也很壮实,腰间挂着白缎,麻绳,他喃喃自语,“长生天会保佑公主,和我们的女儿。”

他们木木地站在燃烧的灰烬和浓厚香料的烟燎之中,而他们共同牵挂的人已在面前这窄窄一方棺木中永远的睡去了。

十三接过四爷递来的茶,红着眼眶地看了四爷一眼便一口饮尽,他颤抖着向仓津问起自己两个侄女,“两个孩子呢,可还健康吗?”

“她们不像公主,”这个高大的男人用妻子的语言生疏地憋出一个很奇怪的形容来,“很吵闹,像风卷着沙子。”

漠南风沙很大,尤其一到晚上,就像饥饿的野兽在怒号哭泣,从繁荣丰沛的中原而来的□□公主很不习惯。

他们语言不通,他无法陪她说话,她很寂寞,于是高贵的公主便在每一个这样吵闹的夜晚教他读满文、汉文,如同垂青于牧羊少年的天女,让满是风沙的漠南开出了中原才有的鲜花。

她说他们部落的故事很凶残,如果是女儿,听了会惊吓和哭泣,要让他学会中原的文字,和她一起听她带来的奴隶讲故事,以后再讲给他们的孩子听——可汉文实在太难了,他最终还是没有学会。

公主很温柔、很聪慧,正如她所说的,他们的孩子真的是女儿,也真的在不停的哭泣,可他还没有学会讲中原的故事。

和笨拙,不知所云的驸马不同,温恪公主从京城带来的侍女很明白十三话里的意思,已经机灵地领着十三爷往两位小郡主的房间去了。

十三见过家中几个女儿刚出生的样子,可这两个小小的,孤苦伶仃地在床上无助哭泣的孩子却比他的女儿们还要小很多,十三甚至担心她们瘦弱单薄的身躯支不起小小的头颅。

她们还这样小,瘦弱的一阵风都有可能要了她们的命。可是,和温恪同龄的仓津也只有二十岁,如果还要嫁来一位公主或者郡主,或是要娶他们部落里的哪个女人,这两个年幼的孩子要怎么办呢。

十三沉默着走到灵堂前,他看着愣愣站在棺木前的仓津,忽然开口问道,“你有别的妾室和孩子吗?”

“不,不,”仓津吃惊地笔划,他原本就不流利的满文更加颠倒起来,“长生天保佑,我们、发誓。”

十三大约懂了,他多日未曾休息,被仓津混乱的满文弄得更加头疼,他换了蒙语,“你可以说蒙古话,我听得懂。”

皇子们都要对太后尽孝,加上康熙对孩子们的严格要求,除却少数几个,他们无不是满汉蒙三文俱通。

仓津听了这话,却忽然带着一种愤怒地眼神看向他,却对上了十三那双和温恪一模一样,共同来自于已故敏妃娘娘的多情眼。

他很快泄了气,变回方才那愣愣木木的样子,“我说中原话,答应了公主。”

他说的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咬字却称得上标准。

“既然对长生天发了誓,就不能违背了。”十三皱眉忍着头痛,也不在乎他要说什么话,只想着如何妥善地安排好妹妹留下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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