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雪死29(1 / 2)

漭漭夜色中,薛氏马车朝着丰乐坊疾驰。

赵妈妈切切道:“我们姑娘自从在您府上瞧过病,这几日已能安睡,若是别人宴请她是绝不会去的,可今日是宜阳公主下帖,她便不得不应了,连着几日大雪,宜阳公主府上寒梅开的正好,再加上她府中景致本为长安一绝,今日雅集人极多,庆阳公主和德王殿下在,定西侯高家、安国公萧家、勋国公殷氏的世子小姐们也都来了。”

姜离听得眸色微动,定西侯高氏是太子生母贵妃高琼华之母族,先帝时以军功封侯,因是行伍出身的后起之秀,起先并不得世家人望,可到了本朝,高氏仍掌定西军,而高琼华诞下皇长子李霂,待李霂被立为储君,她被加封为贵妃后,高氏一跃成为最如日中天的有爵世家。

勋国公府殷氏乃肃王之母贤妃殷霜母族,勋国公殷伯谦虽未掌兵,却领吏部尚书之职,乃文臣之首,极得景德帝倚重,和高、殷两家相比,安国公府萧氏则显得寥落。

萧氏本是当今皇后萧清漪母族,已逝的老安国公掌镇北军军权,辅佐景德帝登基,并为他抗北燕,平戎狄,定三王之乱,立下汗马功劳,萧氏一族亦列世家之首。

可一来萧清漪并未诞下皇子,二来,二十年前她所出的宁阳长公主逝世后,她不知为何与景德帝交恶,多年来幽居宁安宫形同软禁,掌宫之权也由高贵妃把持,当今的安国公萧律为皇后之侄,虽仍掌镇北军军权,却被勒令驻守飞霜关,无诏不得返京,长安城中只余夫人谢氏与一双儿女。

萧清漪虽被幽禁,景德帝却并未苛待于她,当年她身患隐疾,虞清苓时常入宫为她诊病,景德三十三年瘟疫时,虞清苓因治疫染病,为萧清漪施针问药的担子便落在了姜离肩上,也因此,姜离与萧氏兄妹颇有情谊。

姜离思绪游弋片刻,又听赵妈妈说下去——

她道:“雅集也不过是赏雪赏梅,作诗做赋,姑娘本满心害怕,可今日这般场面,却没法子带着奴婢们进进出出,她原是打算雅集之后便去您府上的,可眼看着快散场了,却出了意外——”

“宜阳公主府上楼台林立,为了今日雅集,还专门在一处楼馆外搭建了花棚,好让大家离红梅白雪近一些,可没想到连日大雪,楼檐上积雪冰霜极厚,我们姑娘和安远侯府上的三姑娘坐在花棚里歇息的时候,那楼檐上的积雪冰凌忽然滑下,我们姑娘受了伤,而那位三姑娘正坐在楼檐之下,竟是被砸的重伤不治没了性命……”

姜离面色一变,“你是说孟湘?!”

赵妈妈红着眼点头,“是啊,就是孟姑娘,那些积雪再加上冰凌积攒了四日,足足几百斤,说把孟姑娘的脖子都砸断了,出事后下人们光是挖人都挖了半刻钟,半刻钟的功夫,就算没砸死,人在雪堆里也活活憋死了。”

“我们姑娘当时站在靠外之地,花棚砸下来时,她也被冲倒在地,肩膀和额头受了伤,更要紧的却是她又受惊吓,人晕过去两次,还胡言乱语起来,宜阳公主请来了太医署的御医,可她怕生人近身,

神思混沌之时,只让奴婢们请您过去,奴婢走的时候姑娘血流不止,却不让人包扎,奴婢只怕去的晚了姑娘也有性命之危。”

姜离终于明白赵妈妈为何开口便是“救命”,但她听完因果,却只觉背脊发凉。

庆阳公主府的莳花宴上,她才见过孟湘,当年在长安时,她也与孟湘有过数面之缘,前后不到半月,活生生的小姑娘竟被积雪砸死,而就在莳花宴,她与郭淑妤亦差点被花盆砸得命丧当场……

前有花盆,后有积雪,若今日受伤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可竟是郭淑妤再生性命之危,姜离不禁警心大作,有这样凶险且密集的巧合吗?

她严肃问:“今日又是意外吗?”

赵妈妈是郭淑妤近身嬷嬷,最知她这一年多遭遇,她苦涩道:“是意外,当时花棚里只有她们两人,楼里也无人,那檐上积雪极厚,这几日大雪夹杂着冷雨,雪层里还结了冰,除非有人拿着推杆用力打砸,否则狂风都吹不下来。”

薛府各处楼台馆舍上也积着厚雪,今日一早,管家薛泰便带着府内下人在几处陡峭屋檐除雪,确是要用力打砸才能将积雪推下。

赵妈妈越想越后怕,“真不知怎么了,夫人日日都在拜菩萨,可姑娘却像被厄运缠身似的,这一年多我们这些下人都整日担惊受怕,更莫说姑娘自己,今日这一闹,姑娘又不知缓多久才能好了。”

姜离不信厄运缠身之言,眉眼间尽是穆然,又行两刻钟,马车在丰乐坊宜阳公主府外停了下来。

下马车便见数十辆车马伫立,显然今日赴雅集的客人尚未离去,她不敢停留,待禀明身份入府,公主府内侍引着三人一路往北行去,酉时已过,无星无月的苍穹漆黑如泼墨,公主府内却是灯烛通明,直将银装素裹的亭台馆阁映照的琼楼玉宇一般,刚走过一片怪石嶙峋的假山,姜离看到了一座三层高的八角攒尖楼宇。

赵妈妈道:“那里便是今日出事之地观梅楼,我们姑娘此前被抬进了楼里照料。”

姜离脚步更快,又行过两处亭台,到了观梅楼近前。

今日行雅集,因观梅楼轩窗窄小,赴宴之人众多,宜阳公主为了观景爽利,索性在楼西侧搭起了十丈见方的花棚——

花棚主体为竹木,上覆草顶,作农舍野亭之趣,三面以竹帘挡风,内设席案暖炉,再置庆阳公主送来的盆景花木,先踏雪寻梅,再折梅赋诗,又比斗花艺,无论男女皆尽得其乐,前半日的确和乐,可就在暮色时分,宜阳公主请大家折梅带走时,一声巨响,意外骤生。

姜离往西走两步,清楚地看到了坍塌的花棚,赵妈妈所言无半点夸张,滑塌下来的积雪夹裹着冰凌,不仅将半个花棚砸塌,还将其内桌椅席案、花盆梅瓶皆砸了个稀巴烂,再抬眼看向观梅楼檐,便见靠近花棚这面的尖檐积雪皆已坠地。

她扫了几眼事故之地,又往楼门前走去,还未到跟前,两道熟悉的身影让她意外,几乎同时,九思和十安也看到了她,二人立刻迎上来见礼。

“拜见姑娘——”

姜离往楼内看,“你

们公子也来了?”

九思点头()?(),

“不错()?(),

今日出了意外()?(),

两位公主怕不好交代?()?[(.)]???╬?╬?()?(),

便想请公子代表大理寺过来做个见证,我们才刚来不久,安远侯和夫人已经来了,正在里头交涉,郭姑娘不太好,您快进去吧,我们还要再外探查一番。”

裴晏有宗室血脉,其人也得两位公主爱重,今日请他来倒也在情理之中,姜离应好,沿着台阶而上——

“公主殿下,薛姑娘来了。”

内侍一声禀告,门扉立刻从内打开,却是虞梓桐守在门口,她一把将姜离拉进来,“你终于来了,快快进来。”

姜离抬步进门,厅内目光瞬间落了过来。

她眼风扫过,便见在场者除了赵妈妈提过的安国公府世子萧睿与大小姐萧碧君,定西侯府世子高晗与堂弟高晖、堂妹高清芷,勋国公府大小姐殷嘉宁之外,李同尘与李策也在,尚未打过照面的虞梓桐的哥哥虞梓谦竟同站一旁……

除了他们,还有段国公府世子段冕与弟弟段凌、兵部尚书府公子宁珏,当日去莳花宴的淮阳郡王府大小姐李幼仪、越国公府三小姐楚岚也红着眼站在窗前,另有两三个面熟但姜离一时叫不出名字的年轻公子也满脸沉重。

当今朝堂太子与肃王相斗不休,唯独萧氏置身事外,太子身后有高氏、薛氏、宁氏,肃王则有殷氏与段氏,而皇后膝下无子,肃王又缺武将支持,便明里暗里拉拢萧氏,但因萧律不在长安,世子萧睿患腿疾未曾入仕,肃王始终未能如愿。

宜阳公主李蕙比庆阳公主小两岁,因其母出身微寒,她的性情远没有庆阳公主骄纵张扬,她于十二年前与驸马崔斐成婚,膝下的长乐县主崔槿年仅九岁,今日请的人这样齐,正符合她谨慎周全谁都不得罪的性子。

此时厅内正北面,她正和德王李尧,庆阳公主李莹站在一处,裴晏白衣凛然,站在几人最前,而靠墙的罗汉榻上,几日前还鲜活貌美的孟湘正满身是血的仰躺着,安远侯孟谡和夫人钱氏正泪水横流地望着她,罗汉榻尾,两个鸦青锦袍的中年男子手附血色颔首而立,正是太医令金永仁与太医丞白敬之。

姜离眼瞳微微一缩,白敬之……

听见她进门,李蕙作为主人正要说话,一旁的钱氏却急急开了口,“薛姑娘,都说你能起死回生,求你救救我女儿——”

钱氏说着就要上前,却被孟谡一把拉了住,“夫人,不可能了……”

钱氏不解地看着孟谡,“侯爷!她是辛夷圣手啊,死了七日的人她都能救活,何况我们女儿才断气半个时辰呢?她身上还是热的啊!”

言毕,她又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望向姜离,“薛姑娘,求求你了——”

姜离回京半月,在场者无不知她名号,此前见过的倒也罢了,未见过的皆满眸好奇打量她,仿佛在想她是不是真能起死回生。

见钱氏悲痛欲绝,姜离也心生戚然,但她都不必近前检查,只远看孟湘脖颈的曲度,便知赵妈妈说的,她被砸断脖颈而亡是真……

姜离正难答话,一旁裴晏道:“夫人,医家并非神仙,

请夫人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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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钱氏仍然直勾勾望着自己,姜离也只好道:“孟姑娘却已辞世,夫人节哀。”()?()

钱氏眼底唯一一点明光迅速寂灭,一转身,扑在孟湘身上嚎啕大哭,宜阳公主红着眼安抚两句,又朝姜离走来,“薛姑娘——”()?() 姜离欠身,宜阳公主快走两步将她扶起,“姑娘先不必多礼了,这里没法子了,先去看看淑妤,她的侍婢说前几日才请你看过病的,她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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