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探问旧疾129(1 / 2)

“行了,不必吵了——”

争执间太子站了起来,他和声道:“今日还是以段霈的命案为重,其他的事还是先缓一缓,如今动机与内情都清楚了,那这案子便算是定了,本宫和肃王也放心了,国公爷和夫人节哀吧,好歹段霈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高晖还想再说,但太子既有此言他也只能忍下来。

太子又道:“此案既在大理寺,依本宫的意思,还是全权交给大理寺审定,我们今日知晓了前因后果也不必再掺和了……”

肃王没好气道:“大哥说的是,我们本意也是要将谋害霈儿的凶手绳之以法。”

太子微微颔首,“正是此理,本宫看时辰也不早了,就先走一步了,后续让鹤臣善后吧,他行事素有章法,届时让他向父皇复命。”

肃王和段国公皆是欲言又止,太子却不打算多言,他只转头看向姜离,“泠儿,你姑姑这几日正挂念你,你明日得了空去看看她。”

姜离欠身应是,太子遂带着高氏兄弟款步而出,大理寺众人齐齐礼送,待太子走远,肃王立刻道:“鹤臣,命案就是命案,你办差素来周全,其他那些毫不相干之事,你可莫要横生枝节,此外,这案子务必速定重判。”

裴晏面无波澜道:“殿下尽可安心,大理寺只做分内之事。”

肃王和段国公一听齐齐松了口气,见冯筝瘫在地上喃喃有声,肃王一脸嫌恶道:“他莫不是疯了吧?!这等忘恩负义之辈,还想把自己妻子之死栽在霈儿头上,这种没用的东西,有朝一日便是让他典妻他只怕也愿意!”

段国公狠狠盯着冯筝背脊,“疯了?疯了倒也好,但不管怎么疯,他都是死路一条!这几日我这老骨头可真是瞎了眼了——”

凶手就在眼前,段氏之人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被段霈报仇,但既有太子前言,他们便也不敢妄动留下话柄,眼见冯筝那副作态,段国公又一番交代裴晏后,与肃王夫妻一道离开了衙门。

冯筝仍然瘫跪在地,李同尘这时上前推他一把,“冯筝!你莫不是真疯了?!”

冯筝被推得一个趔趄,面皮抖动两下,神容仍是恍惚,姜离就在一旁,她近前两步道:“急火攻心犯了癔症,不至于这么快疯了。”

赵一铭这时上前,“给他两盆冷水泼下去只怕就醒了。”

说至此,他欲言又止看向裴晏,如今凶手虽抓了住,可当初他对段霈所做之事段氏与肃王还不知,倘若知道,自然新仇旧恨一同算了。

裴晏见他如此,了然道:“大理寺只行分内之事。”

赵一铭实在感激,拱手道:“多谢!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

李同尘看看裴晏,再看看赵一铭,有些不明所以道:“多谢什么……眼下如何办?这案子真相竟是如此,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合着段霈就没有求和的心思,想害别人,结果自己死了,这真是……”

裴晏道:“定案还得再审前后细节,他这样子此刻也无法再审了,剩下的交给我们便是,时辰不早了,你们先各自归府罢。”

李同尘应好,赵一铭也一同告辞离去,二人刚出大门,却见卢卓一身湿漉漉地跑了回来,他手中举着个墨黑铁盒,进门便道:“大人!找到了!真的在定安渠之中,就在崇义坊东南角那一段榆柳茂密的河滩里——”

姜离望着那暗盒微讶,“在定安渠里?这是怎么确定的?”

卢卓笑道:“下午大人审完了冯仟,算了算冯筝十七那夜归府的脚程,便推算出来他绕路去定安渠丢弃暗盒了,也是巧了,雪停之后之后大半月无雨,定安渠正值枯水期,河床都露在外头,我们去转了一圈,代入凶手的心思,只往那人少僻静处寻,这才两个多时辰便被我们找到了!!”

卢卓说着抹了一把脸,面上尽是喜色,姜离忙道:“确是利落,但如今尚且寒冻,你们当心患了伤寒。”

裴晏也道:“都去更衣歇着吧,冯筝已经招了,这案子算定了。”

卢卓笑着拱手,待他离开,姜离看一眼暗盒,再看一眼裴晏,“我还在想这最要紧的证物还未寻到,却不料你们如此迅速。”

裴晏道:“此物不易毁,不难查,倒是那‘血指印’之谜幸有你来的及时。”

姜离看着地上的点心道:“我是医家,我早该想到的。”

怀夕闻言道:“今日提前抓了冯筝,姑娘生怕给大人带来麻烦,回去想了许……”

“久”字未出,姜离倏地转头看向怀夕,怀夕吓得捂住嘴巴后退,又找补道:“没没没,也没有很久……”

姜离眉头大皱,裴晏却直抓重点,“怕给我添麻烦?”

他说着眼底漫出笑意,姜离凛然哼道,“我不过也想知道冯筝如何瞒天过海罢了,如今事情了了,我也不耽误裴少卿善后了,告辞。”

她说完转身便走,裴晏下意识跟上一步,但见她步履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到底止了话头,只是忍不住笑意越来越大——

九思回来之时,裴晏唇角还未放下的那些‘脏事烂事’,我们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裴晏笑容淡去,道:“你以为太子会让大理寺管吗?”-

上了马车,怀夕怯怯地望着姜离,“姑娘,奴婢说错话了……”

姜离斜怀夕一眼,“这等事往后不必在他面前多言,何况我本来也不是为了他,这个冯筝此番差点逃脱,我也想破了这难解之谜。”

说起冯筝,怀夕眉头顿竖,“奴婢也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那位明姑娘当初是好心帮忙,却惹明姑娘幼时便帮她出头呢!这么好一位夫人,冯筝若真心保护她,又怎么会让他去冒险?说到底分明是懦弱加立功心切!他还知道有报应,倘若段家真的给他找了位高权重的继室,他只怕如今还心安理得的求前程呢,他最后那模样,可能是在装疯卖傻——”

姜离眉眼冷峻道:“无论怎么装疯卖傻,他都是死罪难逃了,只可怜了明姑娘,若阿慈知晓真相,只怕也要难过一场。”

怀夕也闷闷道:“当时他父母亲定然发现了不妥,可……”

姜离掀帘朝外看,夜色已深,长安万千坊市都被如墨一般的夜幕笼罩,她沉沉道:“冯筝和段霈将她的遗体置于荒郊野外,凶手是谁极难查明,他们算准了她父母忌惮太多,因这世道,女子便是死也只能是清清白白的死。”

怀夕心底难受,“就和付姑娘当初一样,咱们女子真是活得艰难。”

姜离放下帘络,“正是艰难,才更要不屈。”

马车直奔薛府,待回了府,姜离去主院见了薛琦,又将今日争端道明,薛琦听得目瞪口呆,却是道:“太子殿下这么一说就走了?”

姜离应是,“算起来,也有几日未入宫见姑姑了,女儿打算明日入宫一趟。”

薛琦重重点头,“是应该去……太子走的时候,神情如何?”

姜离纳闷道:“算是一切如常。”

薛琦颔首,“好,你只管给你姑姑调养身子,别的你不必操心了,父亲明日也要去一趟东宫才是,行了,你尽管去歇息吧。”

姜离告辞而去,待出了主院,怀夕低声道:“姑娘,薛大人是何意?”

姜离面无表情笑一下,“自然是想明白太子不可能善罢甘休,命案虽定了,可余下还有许多事可做文章呢……”

怀夕张了张嘴,但她哪懂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只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翌日巳时过半,姜离乘着马车往顺义门去。

到宫门外递上腰牌,主仆二人直奔东宫。

待入景仪宫,薛兰时拉着她的手道:“昨夜太子殿下还专门你医术高明,人也极聪明,若非你发现了最紧要的证据,段家还不知要如何泼脏水给定西侯府,贵妃娘娘知晓这案子后已生了两回气,如今可算是落定了。”

薛兰时拉着姜离说话,姜离往内室看了一圈,直言怎不见安乐郡主李嫣,薛兰时笑道:“如今天气暖和起来,她被安阳拉去宜阳府上玩了。”

姜离一愣,薛兰时道:“哦你还不知,安阳是恒亲王的独女婉儿,虽比嫣儿年长几岁,却是长安城中才德最佳的宗室女,嫣儿跟她出去我是放心的。”

姜离抿了抿唇,“这位郡主我是见过的,在大理寺见过。”

薛兰时丝毫不意外,只了然道,“是去见裴鹤臣的吧?这孩子,这么几年还真是认准了裴家那孩子了,你别说,她挑夫婿只能从世家子里选,怎么看也都是裴家那位最出挑,但可惜,那孩子油盐不进,安阳也很苦恼,但今年二人年岁不小,说不定陛下一道圣旨下去,二人倒也能成好事,总不能抗旨不是?”

姜离微笑道:“请姑姑入内室给您请脉吧。”

先请脉,再施针,两刻钟后薛兰时起身更衣,姜离令明夏拿来纸笔,一边写新的方子一边道:“姑姑身上寒凝已祛除大半,其实如今已足可有孕,只是儿女福源又是也看天意,姑姑继续按我的方子用,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薛兰时大为惊喜,“当真?当真身子已调理好了?”

姜离奉上药方道:“虽不比年轻妇人,但也不能称之为病,只要继续调养,阴阳相和,姑姑儿女福源极大,姑姑心境也需愉悦。”

薛兰时喜不自胜,拉着姜离的手舍不得放,待到了外间用茶,又名侍婢们捧来金玉赏赐,姜离自然笑纳了,临走之前,姜离犹豫片刻道:“我并无入内宫之权,可否请姑姑帮忙往淑妃娘娘那里递个话,就说我近两日空闲,能再往尚药局授医。”

薛兰时无奈,“你这孩子,对她们倒很是上心,罢了,我派人走一趟便好。”

见薛兰时答应,姜离便告辞出了景仪宫,走在东宫精致阔达的院阁间,目之所及,大半枯黄的花木已见新芽,旭日当空,和风拂面,眼见是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时光飞逝,虽至今她这薛氏大小姐的身份还算顺利,可她余下的时间并不多了。

“喂——”

姜离正若有所思,忽闻对面中庭响起一道清越之声,姜离抬眸望去,便见是宁珏笑吟吟站在廊下,那模样,竟像是在此等了许久。

姜离眉头一皱,下意识往来路看去,宁珏几步来她跟前,“别看了别看了,没人,我怎么可能当着其他人的面找过来?”

姜离知他来意,开门见山道:“宣城郡王如何了?”

宁珏笑意愈盛,“郡王好了许多!最近这三日再没有积食了,我带他去跑马,他比往日多跑了三圈,性情似乎也懂事了许多,我想这都是你的功劳!”

姜离蹙眉,“积食或许是用药的缘故,跑马和懂事,只怕只是他当日心情好,他早年弱疾的症结不会这么快见效的。”

“是吗?”宁珏问一句,直盯盯道:“那也是你的功劳,他不积食了,不难受了,身体舒泰心情自然更好,便也不闹脾气了,真的多谢你。”

姜离还未见过上赶着给自己送功劳的,只道:“你今日来只说这些?”

宁珏忙道,“不,有两件事,一来,后日我要带他出宫,咱们再去私宅请个脉?二来,我姐姐也很感激你,让我好好谢谢你,我便想着,我也不知道你缺什么,不若你自己来提吧,看看我能为你做什么——”

姜离不置可否,“现在言谢,还尚早,我也并非无欲无求之人,将来若治好了郡王殿下,自然会请宁娘娘和宁公子帮我些忙的。”

宁珏轻嘶一声,“那按你说的,殿下得调养半年,那岂不是半年之后我才能谢你?这可不成,我宁游之从不欠人情,还有,你怎么又‘宁公子宁公子’了?”

姜离哭笑不得,“那就攒成,或许我会请你们姐弟帮我一个天大的忙呢?”

“天大”二字让宁珏来了兴致,“咦?只要你不是让我姐姐处处让着你姑姑,让我们宁氏处处让着薛氏,那什么忙我都一定帮你!”

见姜离半信半疑,他又道:“我宁游之行走江湖,从不食言!”

姜离认真地看他片刻,点头,“好,那我记住了,后日何时?”

“申时初刻,可行?”

姜离点头,“我定赴约,此地人多眼杂,我就先告辞了。”

她说完绕过宁珏而走,宁珏轻喃一遍“赴约”二字缓缓转身,只等姜离二人消失在宫墙之后,他才一笑,“对啊!这可不就是赴约!”-

薛兰时身为太子妃,内内宫递个消息十分简单,以至于当天傍晚时分,宫里便派了前次的内侍出来见姜离,两相商议后,索性定在翌日清晨入宫授医。

第二日又是个晴天,用过早膳,主仆二人乘着马车直奔宫门,入禁中后,怀夕望着迎面而来的一行急匆匆的不知哪个衙门的官员低声道:“姑娘入宫授医也不容易,什么时候也能得个女官当当?到时候岂不能来去自如?”

姜离失笑,“女子入朝为官,在永昌帝一朝都极难实现,更何况是如今呢?不过在那时候,宫中的女官极多,甚至能与永昌陛下一同问证,那时内宫的医官之中,也是女子多过男子,然而永昌帝过世,到了先帝一朝,所有女官都被查革,只在内府留了女官的差事,却也只局限在内府罢了……”

微微一顿,她又低声道:“民间良医入太医署为御医的例子倒是从无断绝。”

说话间二人到了承天门前,早有尚药局的内监在此等候,主仆二人一路往内宫深处而去,待到了尚药局,一众医女早已翘首等候,既然开了头,姜离授医已经不算稀奇事,又因为时辰尚早,金永仁等医官并未同在,如此正合姜离心意。

待入了临时讲堂,姜离道:“先给两刻钟功夫答疑,前次若有疑虑尽可提出,稍后取穴验案,习针灸之术。”

姜离苦学多年,最知学医者难在何处,此言一出,众人一拥而上皆有疑难,待按各自的医案答疑完,竟已过了小半个时辰,望着这些医案,姜离饮了口茶后,道:“前次疑难之症多为妇人之疾,你们在内宫也多为女子诊病,那便按已有的医案,看汤液与针灸如何辩证施治,又如何辅成——”

能入尚药局者,自然早读过各家医经针经名篇,姜离以病案入手反是合宜,她首选“青带下”一病案施治,“妇人有带下而色青者,甚则绿如豆汁,稠粘不断,其气還臭,所谓青带,青带乃肝经之湿热,肝属木,木色属青1……”

“此病患年三十有二,初诊主诉青带增至,伴腹账,其舌质淡红,舌苔浦白,六脉沉数,左关脉弦劲,证属下焦湿热之带下证,当治以清热、利湿、止带。”

“正如《灵枢》所云:‘为刺之要,气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风之吹云,明乎若见苍天。’本案针刺最紧要当属气至病所,因此,当用三阴交调理三阴经,平肝泄热、健脾利湿;配梁门、中脘以和中、下焦,助三阴交增强健脾、补肾、平肝之功;气海、血海调经治血,为妇人病之要穴2……”

“拿针囊来——”

待怀夕奉上针囊,姜离选出枚提针道:“针灸之道,理、法、方、穴、术五重缺一不可,术当为针刺之术技,此病案中,首针三阴交,当使酸麻胩重感向腹部导传;梁门、中脘之针感,亦向小腹传导,再捻转行针,留针两刻钟,起针后,艾灸气海、血海各一刻钟,可有人愿亲自试针?”

习针灸者,无不从己身穴位研习,姜离幼时为了习针,也将自己扎至千疮百孔,若连自己都不敢下针,自也无法以针灸施治病患,因此姜离此言一出,众医女无犹豫纷纷应和,姜离一眼扫过去,见明卉手伸的极长,便点了她为范例。

针刺之道讲究稳准,姜离行针便是当年的魏阶也难挑差错,她演示在前,众医女练习在后,有不擅针尤害怕之人,明卉竟不怕痛,仍主动拿自己试针。

姜离在旁瞧着,自然对她愈发怜惜,间或又多为明卉深究两句,一来二去,到了傍晚时分,明卉已能大着胆子向姜离求问。

习针技非朝夕之功,眼看着日落西山,姜离命怀夕收好医箱,今日之讲已可结束,然而这时明卉迟疑着上前,极低声道:“敢问姑娘,男子之病,奴婢可能请姑娘指教?”

姜离有些意外,宫内求诊的多为宫婢与女官们,明卉入尚药局已有一载,又怎会求问男子之疾,再一想,宫内多有侍卫太监,虽不合规矩,但或有胆大者向医女们求助,姜离便道:“自然,医家本就不该有男女之别,病患更是如此。”

见她神色有些紧张,姜离道:“眼下人多,时辰也不早,你可将病案交予我,我回府看过之后,明日将辩证之法写在纸上给你。”

明卉本多有担心,一听此言顿喜出望外,“姑娘善心,多谢姑娘了!”

说着话,她从衣袖之中掏出一张旧纸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给了姜离,姜离见她如此,自是小心为她遮掩,待酉时初刻,姜离告辞朝宫门外去。

出了承天门,怀夕放松下来,低声道:“姑娘,明卉怎会求问男子之疾?总不会是她帮宫里那些侍卫看病?若是被医官和内监们知道可不妙啊。”

医女若与侍卫们私下有染,极易被冠上私通污名,姜离自然不愿往这方面想,“她学医勤谨,应该不是妄为之人,或许是有人患病求到了她跟前,医女地位虽是低下,可医家在病患们眼底却是救命稻草——”

姜离话虽如此,心底却也有担忧,因此刚出宫上了马车,她立刻将明卉给的纸张打了开,然而刚看了两眼,姜离面色陡变。

怀夕也好奇明卉在给何人看病,这时忙问:“怎么了姑娘?是问什么病?”

“她……问的是肾厥心痹之疾。”

怀夕纳闷,“这病怎么了?又是肾厥又是心痹,听着十分严重?”

“肾厥可算绝症,再加心痹,便更难治愈,若是别人问此病还不算什么,可偏偏是明卉问这病——”

姜离面色越来越难看,“当年致明卉叔父被问斩的淮安郡王,便是患此疾。”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行了,不必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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