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_分节阅读_第73节(1 / 2)

  “裴家传承数百年,仍遵祖训供养梵音寺,家族底蕴之深厚,令我也十分折服。裴家当年出了些问题,不得已令你母亲高嫁,来换取家族前途。我抱有侥幸,想着寺里推脱,你没准还能有一丝转机。起码留在裴家,你还算有个健全的家庭,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若真的寄养在寺庙,那便是天生地养,孤儿一个。”

  “我知道。”裴河宴望着他,低声说:“我都知道。”

  哪怕一开始他不知原由,可在过云身边二十多年,他早就猜到了是这个原因。

  他刚还说觉悟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弟子,他与过云不也一样吗?过云以为自己能靠一己之力改变他的人生,他也以为退出了了的生活便可以更改她的轨迹。到最后才发现,都不过是螳螂挡车,不自量力罢了。

  “是我令您失望了。”他语气低沉,饱含歉意。

  过云嘴上虽然说着对他失望,可内心却是极为赞赏他的。了了的事不算第一次了,真正的第一次是在南啻分别时。

  他得知裴河宴将佛骨念珠送给了了时,便知道,了了对裴河宴而言是不一样的。

  了了第一次寄信来时,过云就在裴河宴身侧,他亲眼看着他收到信像是从泥封的躯壳中苏醒,变得鲜活生动。即使知道这样很扫兴,他当时仍是点了一句:“不想承受的重量,拿起容易,卸下却难。”

  不过一封信,当时看了也就看了。

  可他却迟疑了。

  要说喜欢,那时肯定还不是。可即便两人天各一方,他仅是旁观着她长大,却还是在重新相见的那一刻,义无反顾地将两人的人生重量都抱进了怀里。

  过云叹了口气,既叹命运造化,又叹命运捉弄。

  裴河宴不是佛门弟子,可他只要蹚过这道大坎便能受戒成为他的亲传弟子。修行至大限,凭他累世的功德,成就佛身也是指日可待。

  过云不忍,也不舍,这才一直不愿松口。

  其实想要还俗,流程十分简单。即便是佛门弟子要回归红尘,只要师父开口放人,即刻便能回到俗世。

  通常,师父同意弟子还俗后,会举行还俗仪式。僧人做完忏悔,告别自己的僧侣生活后,去相关部门更改僧客的户籍状态,便算了结。

  裴河宴本就是俗家弟子,他不愿为僧,连最后一步更改户籍都不用做。只是他与过云的渊源牵扯太深,纵然想要放弃修行也必须得等过云松口。

  所以他才在做下决定后,并非先找了了,而是在过云这里蹉跎至今,只为求得过云一个应允,先回到红尘。

  可自古以来,难的从来都不是还俗,而是出家。

  出家一看佛缘,二看发心,三验其志,需重重过关,并非可朝令夕改的。

  裴河宴一旦坠入红尘,累世的修行皆算破戒,化为湮灭。他再想重新开始,也绝无可能了。

  “你每日都来我这,可日日不改心意,师父心中也是猜想,你一定有非她不可的理由,重要到愿意舍弃累世修行的功德。我不欲阻拦你,只是需要再告诉你一遍,这事落定便再无法更改。”

  香篆已经打好,过云放下香铲,抬眸看着裴河宴,问了他最后一遍:“你可真的想好了?”

第七十七章

  过云会这么问,是不放心。

  谁都有血气方刚的时候,感情浓烈时,恨不得以身献祭,将自己完完整整,从心到身全部交托。生怕爱的不够,给的也太少,难以表明心迹。

  可一旦爱意衰减,往事皆为灰烬。红尘种种,烟消云散。若等到彼时才幡然醒悟,早就为时已晚。

  也就只有没尝过情爱的人,才最是渴望。

  裴河宴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手中的茶具,端坐着与过云对视道:“师父,您一定清楚在这件事情上我是不会和您开玩笑的。”

  是,过云很清楚,所以他才迟迟不愿意正视。

  任何事,一旦经手处理,就必须要有个结果。他拖了一日又一日,并不是故意耗着他,而是等一个转机。但凡他有那么一丝迟疑或不确定,这件事立刻免谈。

  可裴河宴没有,他每一天来,每一天都是那一句“弟子今日主意未改,仍是不愿为僧。”

  裴河宴敬重他,不会故意违逆他的意思。若是过云执意不松口,他自然也能继续坚持,一年、两年、三年,甚至五年,过云相信他能做到。可是……又何必以虚耗他的时间作为这件事的代价呢?

  见过云的态度有所松动,裴河宴接着说道:“弟子回梵音寺之前,在思过崖待了十天。”

  思过崖是重回岛僧人犯错反省之地,悬崖陡立在岛上尽头,与海上灯塔相邻。不仅地势险峻,还时常有狂风巨浪夜夜侵袭。

  崖上的木屋在这样的日积月累中,像是随时能散架的木条框子,风声一至便摇摇欲坠。

  这恰恰是思过崖的特别之处,但凡有什么事想不通的人在这木屋里住上两天,迫于生存压力也能立刻想通。像裴河宴这样,一住住了十天的,实在少见。

  少见到僧堂里负责看守思过崖的僧人害怕到每日早晚都要上山一趟,来瞧瞧情况。不过十天,这僧人就瘦了足足八斤。

  裴河宴说这个,自然不是为了卖惨。

  “我动心受罚时,了了怕耽误我,与我划清了界限。她可能以为,她果断点,断了彼此的念想,我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各归各位。我修我的佛,她走她的路。”他轻哂,似在笑她天真,又似在嘲讽自己无法放下。

  “她对我避而不见,好像和我多说一句都怕显得不够坚定。是我舍不得。”裴河宴顿了顿,轻声重复:“是我舍不得。”

  了了生活的很辛苦,她好像总是会把自己陷入沼泽里。

  年少时,她受连吟枝桎梏,在她的重压之下窒息到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小小地反抗了一下,立即被发配到了南啻,与风沙为伍。

  那一年,她很不幸的认识了他。

  其实命运还是给他留了余地的,是他自己几次三番,次次破例。

  若是沙尘暴发生的那一晚,他没有心软怜悯,将她带回书房,也就不会有后面的难以割舍。也许,在他为了了撒谎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惩戒就已经落下了。

  他没回了了的信,是他做的第一次挣扎。

  可他拒绝不了了致生的信,他冠冕堂皇地给自己找了个正确的理由,实则在法度里寻找着漏洞与空隙,心安理得的欺骗了自己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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