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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祺煜一本正经地垂着眼,波澜不惊道:“郁大夫才是,夜深人静一个人在这熬药,是又悟出什么心法了么?”

南星不禁想到黄思谦干得那些缺德事,真该当着庆亲王的面,痛快地告他一状。可是话到嘴边,又心软地咽了回去——毕竟,他手上没有实锤,黄太医也没把他怎样,再说,背后嚼舌根实在令人不齿,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他于是憋闷道:“怪我白天忙昏了头,把熬药这茬事儿给忘了。”说完,又看了周祺煜一眼:“反正你人都来了,这药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我把今天的针给你补上吧。”

相处了一段时间,南星稀奇地发现,面前这位王爷虽然长着一张生人勿进的脸,但只要不是逼他吃药,其实还蛮好说话的。

周祺煜果然没有反抗,正襟危坐着被南星扎成了一只刺猬,由于浑身上下插着针,没法子乱动,便只动嘴皮子道:“知府胡大人今天上了道折子,说是进来疫情控制得不错。”

南星点了点头:“这些天疫馆送来的病人,确实少了不少。”

周祺煜又道:“李院判今天也找到我,想保举你进太医院。”

南星只觉得满心讽刺——他今天找了院判大人一天,还为此被黄思谦结结实实地吭了一把。却没想到,他没找到的人,竟为了他的事,去找了庆王殿下,于是哭笑不得道:“他不来问我,找你做什么?”

周祺煜不答,反问道:“你想去吗?”

跳跃的火光映上南星平淡无波的脸,显得格外静谧。若是搁在以往,他应该会义无返顾地欣然应允吧。可是现在,太医院的大门主动向他敞开,他却掉链子似地犹豫了起来。

“你不想去吗?”周祺煜打破了沉默。

“如果……我说不想呢?”

面瘫王爷道:“那只能找人绑你去了。”

周祺煜霸道得如此直白,噎得南星一时说不出话来:“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草根郎中,又没甚本事,值得王爷如此大张旗鼓吗?”

“不是你说的,要想办法给我治病么。”

“是,我是说过,”南星道:“可这与进不进太医院有什么关系?”

“进了太医院,就能让你名见经传,不就值得大张旗鼓了么。”

南星忽然觉得,周祺煜的疯病,大概是命中注定,但凡正常点的人,都够呛能有这么混账的逻辑。

他英雄气短地叹了口气,晓之以理道:“我此行来冀州,本意是陪友人赴考,原本估摸着个把月就能回去,太医院于我仿佛镜花水月,从来不敢奢望,我这三脚猫的水平,即便能进去,也要丢人现眼,求王爷别让我难堪。”

“郁大夫这么说,是不打算给御医们留活路了?你不如一人发一道白绫,让他们自缢算了。

“我没这个意思!”南星无奈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有一技傍身,也都是师父教的,去不去太医院,理应听师父的,我自己做不了主。”

“你师父已经同意了。”

南星惊愕地抬起头:“你说什么?他什么时候同意了?”

“有些日子了吧。”

“你别诓我,”南星道:“方才你还说,李院判今天才找过你。我师父远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

“我没诓你,”周祺煜不紧不慢道:“前一阵子我派人找过他,早就请示过了。”

至此,南星终于听明白了,敢情院判大人就是个幌子,有他没他,结果都是一样。反正,周祺煜是铁了心的要让他进太医院,并且蓄谋已久,还下了个天衣无缝的套,竟把师父都牵扯了进来。

他甚至能够想象出,庆亲王派了一队人马乌央乌央、浩浩荡荡地去“请示”师父,他老人家不同意才怪。

如此一来,自己是彻彻底底地上了周祺煜的贼船,跑都没处跑。

“还不如一针扎死他算了!”南星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周祺煜头都没抬,好整以暇地提醒他道:“别瞪了,去瞧瞧火吧,风大,要吹灭了。”

南星:“……”

此后一连几天,庆亲王每每见到南星,看到的都是一张乌云密布的脸,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不过,即便如此,每日的扎针吃药,仍旧是他雷打不动的劫。只不过,南星下手越发重了点,喝得药也更加苦了些——这让他十分怀疑,对方为了打击报复,干脆连药中的蜂蜜也一并省了,总之是苦得五内俱焚,让他肝肠寸断。

他的怀疑一点错都没有,南星不仅想苦死他,还想气急败坏地揍他一顿,简直没法和他说理。可是一想到周祺煜有病,天大的怨气也顷刻泄了气,总不能仗着自己健康,就欺负残障吧。

第二十二章 扑救

这一年的春天,实在是抽风的很,明明头天还春寒料峭来着,隔了个夜就忽然入了夏。头上顶着个流火似的太阳,晒得下面的人一片昏昏沉沉。

黄思谦刚刚从师父屋里出来,憋闷地好像一条干涸的鱼,他烦躁地一把扯开领口的扣子,急喘了两口,这才顺了气。

很明显,他最近不在状态,一天到晚心不在焉,就跟长了草似的,马虎地让人忍无可忍。方才开方时,又不小心漏了一味药,被李方义抓了现行,吹胡子瞪眼教训了半天,这才得以脱身。

大概天底下的为师者,都有着一颗恨铁不成钢的心,怎么看都是别人家的徒弟更顺眼,自家的总是欠些火候。特别是近来,“人家南星”四个字频繁出现在李方义的口中,就像是把尖刀,字字戳在黄思谦的心尖,扎地他刀刀见血。

“我呸!”黄思谦低头猝了一口,心道他郁南星算个什么东西,仗着自己生了张小白脸,不清不楚勾搭上庆亲王,私底下不定做过多少龌龊事,还恬不知耻地爬上自己的头上——真不怕一脚踩滑,摔死他嘛!想到当初还是自己招他进来的,更是把肠子都悔青了!恨不能立刻找个作法事的过来,拿着照妖镜,看看他是不是狐狸精转世,求老天爷开眼,快把他收了吧。

黄思谦一个人骂骂咧咧了半天,直到把对方祖宗八代问候个遍,这才勉强纾解了胸中怨气,他重新将衣襟规整了一番,换回了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抬脚向药房方向走去。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现实中,南星提出的井水施药法,真是帮了大忙。如今,冀州防疫形势一片大好,新增病例一日少于一日,只要按照现在的节奏继续保持,彻底结束这场瘟疫,也只是时间问题。

近几天来,曾经人满为患的病疫馆,肉眼可见得空了不少。杂役们无事可做,空暇时间一多,就难免三五成群地凑在一处,找个阴凉的地方吹牛侃山。

黄思谦绕过一道矮墙,忽听不远处有人在高谈阔论。其中一个矮矬胖子说道:“你们说,今上他老人家诚心诚意地问道修仙,怎么就没能感动上苍,派个仙人下凡,救济救济咱们?这一年年热闹的,南方冻灾,北方旱灾,如今,距离皇城根儿不远,又来了场瘟疫,他修仙还没修出个门道,咱老百姓可都要活不下去了。”

另一个瘦高个儿点了点头:“要我说,这就是天谴,今上不知怎得惹了天怒,要连同天下百姓一起不得安宁。听老人们说,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圣明之君都会立罪己诏昭告天下,才能彻底平息。”

“哎——话可不能乱说,”一个身穿灰衣的高鼻梁提醒道:“这或许是今上在历天劫也说不准。”

瘦高个儿不解道:“今上历劫?那为何不见四九皇城闹饥荒,反倒是贫民百姓遭殃,这历的是哪门子的劫?”

“还别说,真有可能是历劫。”矮挫胖子道:“上天有普度众生之心,我看那郁大夫,兴许就是天人派来帮我们渡劫的。”

瘦高个儿:“你是说高攀上庆王爷的那个?”

矮挫胖子点了点头:“高攀不高攀咱不知道,但你看那郁大夫,长得可真齐整,你见过这么俊的人吗?说是天神下凡,咱也没夸张吧。”

“谁说没见过!”高鼻梁反驳道:“咱的庆王爷,也不比他差呀!不过,听说那郁大夫医术了得,连院判大人都甘拜下风。我还听后院的来福说,李院判已经上报朝廷,要大力推举他入太医院……”

听到这里,黄思谦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他一个剑步冲了过去,近乎咆哮道:“你们这群躲懒的混账,跑到这里嚼个屁的舌根!都不想干了是吗?还不快滚!”

轰走了那帮杂役,他怒气冲冲地拐入了药房,一抬头,正看见南星立在药锅旁,与负责熬药的一名小工聊得火热。

真他娘的阴魂不散!黄思谦心道,今天这个劫算是过不去了。

南星之前被黄思谦坑得不浅,自然心有芥蒂,此时看到他进门,压根儿就不想理他。只是碍于同僚关系,至少得维系表面平和,于是不咸不淡地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

黄思谦本就生了一肚子怨气,又看到南星这种爱搭不理的态度,直接点了炮捻子 ,当场就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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