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钱晓伟探监贾亦真92(1 / 2)

在见到贾亦真之前,钱晓伟参照电影和电视剧中家属会见罪犯的镜头,设想了n个久别重逢的场景:要么是贾犯亦真垂头丧气而来,要么是贾犯亦真束手束脚而坐,要么是贾犯亦真毕恭毕敬而立,要么是贾犯亦真低三下四而言......

总之,无论在哪个场景中,贾亦真都是低人一等、卑躬屈膝的邋遢形象。他甚至还设想到贾亦真会朝自己三鞠躬,虽然他无意占人家的便宜,但人家为了表达对探监的老同学的无限敬仰和谢意,一定不会便宜了自己。

当然,这种龌龊和恶搞的设想只是昙花一现,转瞬间他又严肃批评了自己妄自尊大的狭隘思想,刚刚还高昂的头颅修正成了微微低首,略胜于垂头丧气。

他突然意识到,贾亦真的今天或许就是你钱晓伟的明天,你现在捉弄的不是他人,恰恰是以后的你自己。想到这里,他的心头猛然一抖,脚步便再也轻快不起来,似乎耗尽了前半生的力气才穿过那条百米文化长廊。

走到会见室门口,他收住了脚步,一个奇怪的念头却怎么也收不住:此刻不是他会见贾亦真,而是被贾亦真会见。

就在钱晓伟恍惚之间,贾亦真仿佛是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一般现身了,神采奕奕地站在那里,挥动着右手臂,响亮地打着招呼:“钱大老板,是来给我拜年,还是来看我笑话的?”

钱晓伟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咧了咧嘴,一副惨笑的模样,回道:“是来跟你拜把子的,贾大记者。”

“拜什么都行,只要不是拜堂。”

“看来樊守人没有吹牛,这里环境不错,给你培养了几个幽默细胞。”

“羡慕吧,随时欢迎你入住。”

钱晓伟的右脸颊轻微抖动了一下,恶狠狠地横了贾亦真一眼,说:“你的死法有上百种,可活路只有一条。”

“求指教。”

“两个字,闭嘴!你的光辉岁月,都毁在一张臭嘴。”

贾亦真打了一个哈哈,挤眉弄眼道:“你今天好像很不高兴,横竖都板着一张臭脸,不高兴就别来嘛,我又没请你。”

“谁和你说话谁生气。好了,不跟你一般见识,坐下说吧。今天来啊,是要告诉你两个好消息。”

“难怪今天一起床,左眼皮就直跳,看来是好事成双呀。其中一个,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钱晓伟绷紧的脸皮松弛下来,往后挪了挪椅子,调整了一下坐姿,笑道:“说说看。”

“古向凌落马。”

“你怎么知道?看了报纸?”

“我边吃牢饭边掐指一算,古向凌大限已到。”

“屁!”

贾亦真一本正经起来,收起了二郎腿,将椅子往前挪了挪,双手伏在桌上,说:“我进来后就没拜读过贵报了,是我这个号子的管教悄悄告诉我的。说来也巧,我进来前几个月还采访过他,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你赢了,难怪这精气神、这架势,不像在坐牢,倒像是坐主席台。”

“我赢了,你就输了。”

钱晓伟的目光落在自个儿膝盖上,低头沉思良久,才勉强应了一句:“原来你是要跟我争个输赢。”

“我无意跟你争个输赢,这只是正和邪的一场较量。”

“在你眼里,我就是邪恶的化身,十恶不赦,是不是?”

“十恶尚存一善,你就有救。你今天来,其实是为了救赎你自己,这是你的私心,不过这种私心也是善心。”

钱晓伟一时无言以对,贾亦真的几句话,针针见血戳中了他的满腹心事。他在心里又高看了贾亦真一眼,这家伙一向大大咧咧狂傲不羁,看似毫无心机,实则心术极为深细。

他又暗自感慨,幸好贾亦真的心思没有用在歪门邪道上,否则这个世上不知还要牺牲多少个魏妙果和贾亦真。

此刻他感觉自己在贾亦真眼里已经一丝不挂,除了进澡堂,他一点都不习惯在同性面前脱个精光。由此他又联想到,每个人都是赤条条的来到尘世,纷扰的尘世就是一个大澡堂,有的人洗净了身子,有的人洗净了灵魂,他钱晓伟洗了四十多年,如今身子和灵魂似乎都不干不净,等到赤条条走的那一天,岂不成了一堆垃圾?

他如今置身月荷监狱,各色人等关在这里洗心革面涅盘重生,监狱又何尝不是一个澡堂?浮想联翩间,他竟然对这个铜墙铁壁的澡堂有了一丝向往,他钱晓伟也该好好洗一洗了,决不能成为一堆令人唾弃的垃圾。

贾亦真敲了敲桌子,催促道:“你发什么呆呀?一副认罪伏法的模样,就是犯下了弥天大罪,也不必向我老实交代,回去深刻反省吧。还有一个好消息呢?我掐指都算不出来。”

钱晓伟如大梦初醒,猛然抬起头,嘴皮子动了几下欲言又止,鼻头耸了耸,几道沟壑在鼻梁上拥挤不堪,伸出右手食指敲打着空气,也将椅子往前挪了挪,胳膊肘架在桌上,朝贾亦真打了一个拱手,这才说话:

“老同学,你就积点口德吧,冲我钱晓伟真心实意来看你。第二个好消息啊,我找到史大鹏,反复做他的工作,他总算将你们两个对话的原始版本给了我。到这里之前,我去了马总办公室,将这个重要的证据交给了他。这几天,你可以着手写申诉材料了,等一会我让樊守人给你准备纸和笔。恭喜你,亦真,这次你又是坐赢不输。”

贾亦真的嘴唇渐渐环绕成了一个圈,一脸丰富的表情包开始分解,从嬉笑到惊讶到将信将疑到感奋。他站起来,回了一个拱手,说:“晓伟,我真心实意谢谢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同学和同事,今天我从心里把你当朋友。当然了,认不认我这个朋友,是你的事。这件事,同学和同事不一定能做到,但朋友一定会倾尽全力去做。”

钱晓伟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处被触碰了一下,柔和的目光在贾亦真的脸上尽情挥洒,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手掌往下压了压,说:“贾亦真小朋友,你说的钱晓伟大朋友都表示认同,不必拘礼,请坐下。”

贾亦真“呲”了一声,没有咬牙切齿,而是一脸灿烂,规规矩矩地落座。

“亦真,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不要怪史大鹏,今后也不要找他算账。他本无害你之心,情势所迫。”

“不但不怪他,我还要谢他。”

“别说气话。”

“真心话。”

钱晓伟紧盯着贾亦真,尽管连连点头,但眼神和表情内容丰富,敷衍中有赞许,赞许中有嘲谑,嘲谑中有疑惑,直到对视中彼此都感觉有些尴尬了,才切换话题:“还有一件事,我和马总都不明白。刚才去他办公室,他还提起过。”

“播放的录音做了手脚,我在法庭上为什么不辩解,是不是?”

“对头。跟你说了几十年的话,头一回感觉不累。”

“那你是怎么跟马总说的?”

“我说你不是认罪,是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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