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2 / 2)

  每走一步, 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缺失了一部分,像是被阳光照射的雪人。他感觉自己在融化,河水的深度在不断加深——亦或是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小了。

  河面起先只是漫过他的腰际,可没过多久便与他的肋骨齐平;随即,行走时掀起的水波不断拍打他的咽喉,好似一只冰冷的手在抚摸他的皮肤;再然后,河水灌进口鼻,打湿了他的睫毛;最终河水淹没了他,冷意侵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河水的冰冷使他颤栗,他的手指僵硬地抽动着,那些他自以为早已忘却的陈年往事再一次涌上心头,故人的面孔交错着在黑暗中浮现,快乐与悲伤在他的五脏六腑里交织,但很快又悉数化作了痛楚,吸走了他身体里最后的气力。

  那么多年过去了,发生了那么多事——他身边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轮回。

  当他逐渐对这种趋于无尽的循环感到麻木时,岁月也终于漫长到足以将他往日悉心珍藏的记忆发酵成痛苦的源头。

  “莫迪。”一个女人的声音,熟悉的声音, “醒一醒,继续睡下去你会错过晚餐。”

  那种冰凉的感觉褪去了,他的眼前出现了零星的白光。最初只是微小、细碎的光斑,然而它们跃动着,彼此融合,逐渐变成了大片大片的白光,周围变得愈发明亮,驱走了那带着潮湿植物气味的黑暗。

  莫德雷德睁开眼睛,映入视野的是湛蓝的天空和朦胧轻薄的积云。他躺在一颗大树的树荫下,空气中浮动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树上的苹果半青半红,沉甸甸地垒在一起,压弯了树的枝杈。

  一支蒲公英被暖风吹散,羽毛似的种子从他的鼻尖拂过,他有点想打喷嚏——但当看到母亲面无表情的脸时,他忽然什么都忘记了,把那个呼之欲出的喷嚏咽了回去,只是紧张地、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彼时的莫德雷德才十四岁,按照母亲的说法,他已不再是一个孩子了,但还没摆脱孩子的脾性。

  对方掀起一边的眉毛——这是母亲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后来他的二哥阿格规文也很好地“继承”了这一点(他从各种意义上继承了母亲的很多部分):“现在才为自己逃课的事情忏悔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我才没有逃课。”他咕哝道,“只是想晚一点上课……”

  “晚一点?”

  “比如晚上……”他吐了吐舌头,“比如明天?吃饱了之后我会犯困,老师说任何话我听起来都像安眠曲,还不如等我睡饱了她再来给我上课。 ”

  母亲面露微笑:“又比如干脆放老师两天假,下周再说上课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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