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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无表情地流泪。

“……你骗了我。”

苍白、瘦弱的年轻人用一种没有起伏的语调缓缓地开口,嗓音好像被埋在荒原底下的坚冰般冷。

他没有等对方的回答,自顾自的冷笑:“呵,也对,毕竟这种话连傻子都不会信——”

“对啊,所以我为什么要信呢?”他轻声询问自己,没有歇斯底里,而是一滩死水般的平静。

埃尔维斯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惶恐。

明明这些支离破碎的话,怎么都拼凑不出个大概的意思,但他有那么一瞬,好像忽然什么都能懂。

空出来的双手甚至都不想去捂鲜血如注的伤口,而是试图去擦拭封瑟脸上未干的泪痕。

于是,他说:“抱歉。”

哪怕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封瑟看着他,说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手中的刀刃一转,挥去未干的血迹,他凑近埃尔维斯,像是试图描绘出对方瞳孔的纹路。

面颊带着斑驳的泪痕。

一双眼睛又轻又慢地眨了两下,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原谅你的。”

然后,他反手将自己的武器插入了自己的心脏,狠狠地搅动。

感受到大量液体从身体中涌出,他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就像一只鸟得到了许久未有的自由。

在埃尔维斯的错愕与惊慌中,他开口说话,黑眸中竟然有了摆脱压抑的轻松。

“白寒景,我们一起死吧。”

对自己来说,这一击冷血到了极致。

封瑟很快开始大口咳血,踉跄的后退一步,膝盖一软,双腿不受控制,猛地碰在了地上。

那张沾血的年轻脸庞,正在试图抬起来——

血红覆盖了整个视野。

埃尔维斯没有看到他最后的表情。

世界像是为封瑟的死亡点燃。

忽然,他退后一步,低头,在一片灼烈的血火中,看到自己的满头发丝落下。

——那是冷冽的银白,似白霜。

并且,封瑟掉落的武器折射出他有一双银色的眼睛。

刹那间,阳光涌入——

一片灿烂的生机流动在眼前,似火焰般热情的燃烧着,远处的树枝酝酿成欣然的绿意。

活泼的鸟雀在吟唱,白蔷薇的清香被揉碎在空气中,池水腥味飘来,他却嗅到了淡淡的发香。

“埃尔维斯,你做了什么梦?”

有人悄悄地踮起脚尖,猛地用双臂环了他的脖颈,把他拉里了那个血色地狱。

“封瑟。”

他没有回头,却轻声的唤出这个名字。

只有埃尔维斯自己知道心头的压抑。

“嗯哼?”

是封瑟啊。

很温和的他,没有血的他。

“所以,你想说,你梦见了我吗?”尾音上勾,他低笑,像只考拉般挂在独属于自己的树上,慵懒的过分,“不错的答案。”

细长的手指去摆弄埃尔维斯维斯脸庞的肌肉,让它们保持成放松的状态。

“开心一点嘛,你刚才睡觉的时候,眉头一直都是皱着的。”

所以只是梦吗?

埃尔维斯的脸上流过一缕冰凉。

他抬头,封瑟戴在指尖的那枚戒指,如同一个黑色的噩梦,把他心底刚升起的美好打得粉碎。

是它刚才带来了那缕凉意。

于是,他带了几分厌恶地试图去褪下它。

哪怕他已经试过很多次,除了在雪白的皮肤上磨出一圈的红痕之外,得不到任何的收获。

“你知道,这摘不下来的。”封瑟握住那根有戒指的手指,“麻烦是麻烦,但还挺好看的,不过,你为什么要对它那么执着?难道这是我旧情人送给我的吗?”

见埃尔维斯的脸色有些不对头。

封瑟反而挑眉,“不会吧,难道我在失忆之前是个花花公子吗?原来你不是我的初恋啊……”

“不,你只爱过我。”

他不动声色的撒着谎。

“那么就大度点嘛,让这个小东西留在我的手指上好了。”他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埃尔维斯的身上,说话的样子很孩子气。

接着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笑吟吟道:“我要更多的饼干和蛋糕,上面要淋上很厚的草莓果酱,刚煮好的牛奶里必须参入大量砂糖,我还要很多很多的甜食……”

封瑟对甜味有种病态的热爱。

很多次,埃尔维斯见他喝干牛奶后,杯底还残留着大量半凝固的白糖,他丝毫不嫌弃腻味,把它们一点点的舔掉。

“好。”

他不会拒绝封瑟的要求。

“真好。”他露出满足的笑来,又说,“埃尔维斯,我的猫在哪里?”

“猫?”

“它的皮毛是漂亮的黑色,眼睛像绿宝石一样迷人,狠可爱,不过,它有些不喜欢我,第一次见面时,它把我挠了,母亲生气,就…”

封瑟的话怪异的卡壳了。

半晌,他疑惑的问:“不对,我没有猫啊,连妈妈也没有……”

埃尔维斯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他面上却很平静,“应该是记错了吧,你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出错是正常的,回去休息一下吧。”

封瑟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

他穿上丝绸拖鞋,步履起伏的时候,单薄的睡袍下露出了光裸的小腿,瓷一样白。

长发如海藻般披在两侧,那份恬静艳丽的容貌,让他像极了个高挑的少女。

埃尔维斯注视他离开,弯腰去看自己水面投出的倒影,看得非常认真。

——但最终他只看见了一头金发的男人,有着极其漂亮的琥珀色眼眸。

残阳如血。

一群嘶鸣的黑鸦掠过,金属光泽的翅翼尖利的划开天空的皮肤,为它涂抹上诡谲的妆容。

醒来的封瑟坐在床边。

木偶一般没有生机,表情凝固,好像比那轮即将落下的太阳更接近于迟暮。

床头柜上用来切蛋糕的银刀闪闪发光。

听过群鸦的鸣叫,他的神情终于开始流动,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把银刀。

很久很久,最终他不再犹豫,顺从自己的本性握住了它,将它抵在五指指腹上。

——他的手慢慢的移动着。

银刀轻而易举的留下一道道细细的划痕,血一点点的流了出来,在地板上开出血色的花朵。

他露出轻松的微笑,准备将刀抵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再重复刚才的动作。

啪嗒——

香气扑鼻的点心咕噜噜的掉了满地。

安德烈摔掉了手上的盘子,睁大双眼。

他听从吩咐给封瑟带来甜食,没想到一踏进门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封瑟见到有人来,停止了动作,很平静的样子。

就在今天上午,安德烈所想的那道完美的屏障,在下午就出现了一道血色的裂痕。

他带着一身未褪去的华丽服饰。

他平时陪伴封瑟的时间很多,以他教皇的身份,当然不是什么事都能让他亲自去处理的。

这次, 是因为一位忧心忡忡的父亲——那位前任国王在漫长的等待中, 没有见到自己唯一的孩子回来。

夏诺却回来了,并且神情冷漠, 闭口不谈密谋的事, 教皇完好无损的走出了王宫的大门。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他无法等待, 知道自己得做点什么,贵族和教廷勾结在一起,没人肯帮一个失去权力的老头。

他愤怒过,咒骂过,最后就站在人流密集的首都广场, 不顾一点脸面,在大庭广众之下控诉教皇害死了他的孩子。

很多人都看到了那一幕。

老国王的头发披散,衣衫不整,激烈的挥舞着自己干瘦的手, 尖刻的言语直指那位头戴三重冕的阁下,神情像想要从猎人手中护住最后一头崽子的野兽。

人们的窃窃私语终于打动了教皇, 他亲自来解释国王多日不出现的原因。那个老人还是不信, 声明要亲眼看见——一个活人,或者一具尸体。

埃尔维斯正头疼怎么该打发自己名义上的岳父,他通过神像的眼睛想看封瑟的睡颜平复一下心情。

他把人类的信仰之力据为己有,行使神明的职责, 他们供奉的神像成了他的另一双眼睛。

当初, 那一场心血来潮的视察,他就是透过密室里那座无人问津的神像, 看到封瑟的。

有时候,神明也会感觉到命运的奇妙。

他的眼睛跨过空间的距离,看到了——

如黄昏般诡谲的青年,五指滴血,一双墨瞳掺入鲜艳的红,含笑着即将划破自己的动脉。

他的瞳孔一缩,如针尖般细,也不管自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瞬移到了房间内。

“你在做什么?”

他攥住封瑟拿刀的手的手腕。

封瑟看了他一眼。

他笑了,依然是那副被清洗记忆后温和无害的样子,说,“别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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