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茶饮·龙团凤饼(2 / 2)

  这时候顺着他依着他,才发现他的怪毛病。他喜欢我穿得像幅水彩画。水蓝,粉紫,冰绿,浅绯,丁香,杏黄……种种般般。我抱怨,他大笑,说我这叫彩衣娱亲。我不大懂得,上网去查,才发现给他占了便宜。

  这人可恶,分明变着法儿拿我当他儿子。妈的,谁想当他儿子。

  ……谁想一直这个样子。我不想啊。

  可是我早已知道,无从挽回。

  不能拒绝,只有面对。这命运究竟给了我何等甜美,何等憔悴。我不再打鼓,不再放任自己疯狂。只乖乖在家陪他。那时我们已搬到法国小城埃维昂。基本上我们每隔不上十年便搬一次家。不为他却是为我。该死的不老的我。

  那时候,他已经渐渐衰弱。所以我们去了那里。有出名温泉和矿泉的小城EVIAN。写在矿泉水瓶上的那个名字,依云,是他很喜欢的。这城坐落莱芒湖南岸,对面便是瑞士洛桑。北是阿尔卑斯山。依山傍湖,很美的地方。只有七千五百人的小城,很适合我们。

  他喜欢,因为安静。带来满心澄明。买了钢琴放在卧室。每晚我弹给他听,努力练习安宁舒缓曲子。我很努力,真的很努力。我想用我的琴声吻他,用我的节拍抱他。

  他已经很少碰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知道自己苍老,面对依然年轻的我便无所适从。他不愿用衰弱松弛的肌肤靠近我,不愿用渐生皱纹斑点的手触摸我。那让我加倍痛楚。或者不是痛,撕裂成麻木,一颗心就已枯萎,之后凋零。我痛恨这样。别说做爱亲吻,连被他拥抱都是奢侈。我努力克制自己,我不想刺伤他。此情此景,说什么都多余。他已经苍老,而天杀的为什么我还是如此年轻。我痛恨我仍然柔韧灵敏的肢体,细薄光滑的皮肤,鲜活跳动的心脏。我痛恨镜子里那张几乎没有皱纹的脸,明亮闪烁的眼睛。该死的,抱抱我,让我靠近你,晏雪,我好想你。

  我想他知道我的感觉。但是……要如何说,这种情境若有人该承担更多伤感苦楚,我宁可那是我。

  那活该是我。

  我们不再同床共枕,但我坚持住在同他一门之隔的房间。每晚我凝视自门缝下透进的淡淡灯光,心头一片空寂。那种虚无缥缈的寂寞让我如陷炼狱。真的都过去了么,那一切。真的不能重来了么。我还没有爱够他,一切就已经风吹云散。我恨我自己,我恨这个世界。可是我爱他。

  我爱他。我喃喃自语,反复不停。房间里一片黑暗。我蜷缩在被褥暖枕中间,像一只在茧壳中扭曲蠕动的爬虫一样伸展和滑动自己。我知道眼泪已经一触即发。那种充溢眼眶的酸楚近年来我常常尝到,一个人的时候。他看不见,我不会给他看见。

  我实在忍不住了。手指在自己身体上爬行游走,熟练暧昧。我恨这种感觉,它令我作呕又无比依赖。肉体悖离心灵,欲望嘲讽情爱。我咬着枕套把呼吸压回肺部,带同不可自抑的喘息和渗血的呻吟。我尝到干枯玫瑰花瓣芳香和血的味道,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牙齿有这么尖利,咬破枕套之后又嵌入自己嘴唇。

  他听不见,上帝保佑他听不见。

  完全松懈下来的时候,我几乎无力去洗澡。不是疲惫,或者,疲惫的不是肉体。

  我静静躺着凝视洁白的天花板。我想我大概也活不长了。我是说,那个爱他陪他的颜苏同,活不长了。

  我知道我会在这种酸甜而疯狂的绝望里窒息。早晚的事。

  可是我还没有爱够他呢。

  他们是在2046年来到埃维昂的。据说近半个世纪前有位著名Porcelain导演拍过一部以此年份为名的影片,并引起一片喧嚣。不知是否因此他们的到来也带着某种令人惊奇的神秘感。毕竟那个漂亮的年轻男子是本城罕见的纯血统东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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