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忍见9(1 / 2)

天色渐暗,远处农人屋舍早早寂静,唯有点点如豆灯火摇曳,或是村妇正在连夜为丈夫缝补白日劳作的磨损衣物,而市集东南的几栋条屋附近却一片灯火通明。

“今日委实失算,未曾想到石头煽动功夫如此了得,却要连累大伙陪我死在这泥窝子里了。”乌豹气喘吁吁靠在木屋墙角,望着身侧仅剩的七八个亲信武士,苦笑道。

“家主莫慌,那些穷骨头已经死光了,剩下惜命的不敢上来。”一个年长些的雄壮武士低声应道:“弟兄们休息片刻,定能护家主杀出这屋子!“乌豹闻言,心中一动,勉力拄刀起身,越过护卫的人墙向外看去。

高高悬置的灯檠下,黑衣花衫的山民躯体彼此交叠。一张张惨白的面庞或怒目圆睁,或双眼紧闭,彼此的仇怨此刻业已安息,惟余伤者低声的呻吟在乍起盘旋的阴风中清晰可闻。氤氲水雾笼罩着条屋,水汽从缝隙渗入,棕褐色木墙上刺目的喷射状血痕缓缓融化,涓滴落在逝者的脸上,宛如血泪。乌豹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低下头去,拄刀不语。

“乌豹只剩下七八个拿刀的,为甚么停下?”乌石通红着眼,死死抓住刘老根的手臂,嘶声问道。“没了那些个求着去死的垫刀,俺们便是能吃下这一股人,少说也要折一半人手,不值当。”刘老根皱着眉,但还是耐心向面前人解释:“老虎先前也有交代,乌豹这厮未必一直是俺们的敌手,事情若成,只需围住待他寻了人手回来便是,不必着急。”

“你们怕死了,是也不是?”乌石恍若未闻,只直愣愣瞪大了眼睛盯住刘老根。话音未落,刘老根身后却已有人嗤笑一声,不顾边上人拉扯出声嘲讽道:“爷爷在战场上跟金人换命的时候好汉还不知在哪吃奶呢,若是想显自家本事,何苦要拉上俺们弟兄送死。”

乌石望了一眼沉默的刘老根,兀自转过身去,六七个自恶战中幸存的山民青壮见他看过来,颤栗着从泥地上站起,尽管恐惧,却还是坚定握紧了手中的弯刀,走到乌石面前。

“乌石兄弟,俺素来是佩服不怕死的好汉的,听说你家里有个小娘长的标致,你若死了,俺必定上门去讨她做个浑家。”刘老根身后一名黑壮汉子抱着手臂,敞露着胸前一撮黑毛高声叫道:“你放心,俺在军中诨号一枝花,配你家小娘绰绰有余!”

“孙老三,再胡言乱语,改天回寨里,俺亲自挑一头最有劲的驴先把你配了!”刘老根破口大骂道。“怎地是胡言乱语。”孙老三不满叫嚷道:“女人要想在这世道活,家里怎地能没个男人,俺提得了刀也种得了地,胳膊也壮人也俊,难道配不上他家小娘,老五,你给评评理,大哥这是不是偏心?”

被孙老三一把反拉住的西军老兵嫌弃地望着自家兄弟身上油腻腻的衣衫、乱糟糟的头发,还有耳边戴的一朵怎么看怎么不和谐的艳丽红色绸花,冷笑一声:“明月只闻松间照,不曾听说有癞蛤蟆爬上去过。”

刘老根不理会身后扭打作一团的两人,拉住乌石的手诚恳说道:“石头,你……”话语未完便被乌石打断道:“哥哥不必劝了,是俺莽撞,误会哥哥好意,俺自在这里安心等大哥回来就是,唯有一点哥哥须得答应俺。”“你且说……”刘老根忙应道。“这蠢驴若敢靠近我家月月一步,俺便生劁了他!”乌石指着翻身骑在杜五身上得意洋洋的孙老三恶狠狠骂道。

刘老根尬笑一声。

天色更深,宛如镶了一捧碎钻的黑色绸缎,檐下不知何时被人挂上了几盏灯笼,愈发照得屋内明亮。

刘老根指挥一帮人将屋内散乱的桌椅做了几个简陋的路障堆叠在条屋中央,安排一拨人守着对面动静,另一拨人自去将地上打翻狼藉的食物酒水拾掇些干净的吃喝,顺便检查战场情况,遇上伤势较重的便给一刀干脆解脱,有那伤势较轻还能用药救回的,便自腰间扯几块干净的煮过土布草草包扎后拖到一旁空地安置。

这般救治手段虽然看似简陋,却在战场上被验证过是真能救人性命的,传到民间后多有学习。孙老三领着人干这活计时倒也没分什么敌我,都是一同对待,乌豹一方的武士见状干脆把刀塞回了鞘里——几斤重的铁家伙呢!反正隔着这么远,真要开打再拔刀也完全来得及。

孙老三一面往嘴里塞着干饼,一面弯腰伸手掀开身前人的破烂衣襟。先是察看了此人胸腹间一道可见脏腑的骇人伤口,眼见伤口皮肉翻绽,已然失血发白,心知已然无救,于是便丢下衣服,熟门熟路地去翻弄对方的腰间布袋、衣领、袖口等处。

一抹黯淡的金色让孙老三眼前一亮,定睛一看,原来是这人捂在胸腹伤口的左手被自己动作碰开,一个小小的掐丝金镯顺着手腕滑落,恰巧映入自己眼帘。

孙老三心中雀跃,先是对着那张苍白闭眼的面孔虔诚地嘟囔了几句生者痛苦、死人平安之类的往生言语,随后便大咧咧地伸手试图撸下对方手腕上的金镯子。

许是因为将死之人皮肉僵硬,那金镯卡在腕骨处迟迟不能取下,倒是晃得那人躯体在泥地血水中左抽右动,弄出不小动静。孙老三自觉丢脸,粗黑的眉头皱紧,左手擎住金镯,右手单手自靴筒里拔出一柄短匕,毫不犹豫朝前抹去。

一只枯瘦的手掌蓦地举起,死死顶住施暴者的胸口,而孙老三面色沉稳,丝毫没有被吓住,俨然是过去见多了此类情形。见对方“诈尸”,当即左膝一弯顶向对方胸腹,右手匕首顺势转抹为扎直取对方脖颈,动作之干脆利落,显然是不打算等苦主醒来再为自己的搜尸行为道歉了。

这一刺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特意用烟火熏黑过的匕首刃口更是尽显西军老兵杀人越货的本事之专业,然而腰后一阵传来的推力却让这势在必得的一击失之千里。 “苦也,这死鬼还有同伴!”孙老三被一先一后两脚自身后踹倒时暗自叫苦,只当是自家这些年干下的黑心事遭了报应,今日佛祖遣死人来收自己性命。尽管两只满是汗毛的胳膊仍然举起挥舞试图反抗,心中却坦然轻松,但一阵挣扎,等到的却是一个温热而带着汗臭味的屁股大喇喇坐到了自家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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