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258（2 / 2）

我居然梦到了十一二岁，那时姑母正得盛宠，年后赏了些精致的小首饰，有碧玺的手串、宫纱堆出来的花钗、紫檀木的镇纸……我下了帖子，请张家的姐姐过来挑些，其实，我的目的是想和素卿一起去逛花灯。</p>

素卿多文静秀气哪，端坐在小圆凳上，说她好想去看大鳌山，还想吃芝麻白糖馅儿的汤圆，可惜母亲派了两个嬷嬷盯着她，让她略坐坐就回去。</p>

素卿姐转动着手腕，满脸的愁容，说：之前母亲交代下来，要她背长孙皇后的《女则》，她背的不好，母亲说她不用心，命她把书抄上五遍，等抄完就背会了。所以她一整个正月都闷在家里，才将将抄了两遍，腕子都要废了。</p>

我当时心疼张姐姐，避开那两个老嬷嬷，偷偷同素卿说：赶明儿我帮你抄，今晚咱们就出去好好乐一乐，看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p>

素卿已经跃跃欲试了，可怕母亲责骂，含着泪说：算了罢，明年的元宵节咱俩再去赏花灯，时候不早了，该家去了，若是晚了，母亲又该说教了。</p>

我虽说不舍，但还是遵从素卿姐的意愿。</p>

等送她出门的时候，刚巧就碰上了张达齐，那时候的张家哥哥好年轻，又高又好看，手里拿着两盏花灯，一盏是嫦娥奔月，给了素卿，另一盏是西施浣纱，给了我。</p>

张家哥哥将披风给素卿披身上，轻拍了拍他妹妹的肩，笑道：知道你想和妍丫头去看大鳌山，剩下的《女则》哥给你抄，只是不许乱吃外面的食物，当心闹肚子。</p>

素卿爱不释手地抚摩着花灯，顽皮地冲她张达齐吐了下舌头，撒娇：哥，你最好了。</p>

……</p>

梦着梦着，我就醒了。</p>

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头依旧晕晕的，腹内空空，饿得我眼冒金星。</p>

四下打量，犹记得从密道出来时，还是正午，而现在已经入夜，掌了灯，我竟昏睡了这么久？</p>

我发现自己此时竟躺在勤政殿偏殿的大床上，熟悉的金线绣牡丹的帷幔、缠枝花的软枕，而旁边，躺着熟悉的男人--李昭，他已经换洗过了，穿着月白色的寝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髻用一根金带系在头顶，他身上药味甚浓，脸色虽苍白，但要比囚禁时要好多了。</p>

李昭察觉到我醒了，睁开了眼，虚弱地扭头看我，柔声问：“醒了？”</p>

“嗯。”</p>

我应了声，强撑着坐起来。</p>

左右看了圈，发现殿里竟没一个侍奉的宫人，圆桌上摆着珍馐美食，玉碗里是浓黑的药，博山炉中燃着李王帐中香，而床边，赫然趴着个身穿银鳞铠甲的小少年，正是我的睦儿。</p>

睦儿的头发稍稍有些乱，两条腿随意敞着，若细看，铠甲的缝隙还能看见血和刀砍过的痕迹，儿子头枕在胳膊上，不知是不是太累了，呼吸稍有些沉重，口水呀，流得老长，都将床打湿了一小坨。</p>

我正要叫睦儿，李昭食指放唇边，嘘了声。</p>

我们俩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小少年。</p>

好快，当年那个雪地里撒赖，说不要弟弟，爹娘只要小木头的奶娃娃，都这么大了，能保护爹爹和娘亲了。</p>

“怎么回事啊？”</p>

我躺到李昭身侧，与他同枕一个枕头，手搂住他，轻声问：“我怎么忽然晕倒了？”</p>

李昭抓住我的手，放在他心口，柔声道：“真是辛苦你了，妍妍。”</p>

他叹了口气：“后头咱们出来，杜老就紧着给咱俩医治，你没事，就是这些天太过劳累，朕也没事，不过是中了点毒，已经吃了药了，你呀，睡得连怎么被人抬上马车，又怎么进宫都不知道。”</p>

我松了口气，他没事就好。</p>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逆贼平定了没？”</p>

“平了平了。”</p>

李昭轻拍了下我的手，扭头看了眼熟睡的睦儿，对我笑道：“当时何都督带五军营精锐护住古刹，咱们小木头和常煨带威风营和龙虎营将士，从四个密道口出去，大福子率领南镇抚使的卫军从午门进宫，来了个几面包抄，血洗后宫，没一会儿就把乱平了，傀儡皇帝、沈无汪、李璋还有康乐、蔡居等人全都活捉了，刑部和南镇抚司正审着呢。对了，咱们小木头身先士卒，勇悍无比，事后几位将军没口子地夸他。”</p>

“是么？！”</p>

我大为自豪，转而冷笑数声，这些逆贼真是不堪一击。</p>

忽然，我想起了老陈，忙问：“那陈砚松和杜仲呢？有没有事？”</p>

李昭莞尔：“你把朕救走没一会儿，那些太监就进去伺候，到底还是发现了老陈假扮，忙呼喊卫军进来拿人，刀都快架脖子上了，地洞里忽然跃出数个将士，正好将老陈等人救下。”</p>

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大半，又问：“那你处置逆贼了么？”</p>

“还没有。”</p>

李昭摇了摇头：“朕担心你，加上自己也体力不支，便让众臣等都在勤政殿外，咱们小木头牵挂咱俩，平乱后连盔甲都没脱，忙不迭地守在床边，儿子多日劳累，这不，趴下就睡着了，中间秦嬷嬷要他去贵妃榻上躺着，他不干，非得守着朕和你。”</p>

“他比我还担心你。”</p>

我抿唇轻笑。</p>

这时，我发现李昭情不自禁地去抚摩儿子的头，他仿佛看不清般，眯着眼寻摸了会儿，才摸到儿子。</p>

我一怔，正要问他身子到底怎样时，忽然，酣睡的睦儿被惊醒了。</p>

儿子用手背揉了下眼睛，迷迷瞪瞪地左右看，伸了个懒腰，手撑着床沿儿站了起来，俯身担忧地看我和李昭，连声道：“爹爹，娘，你们醒了啊，我这就将宫人们喊进来伺候你们洗漱用饭，再把杜老爷子也传进来，给你们诊诊脉。”</p>

“不忙不忙。”</p>

李昭拽住睦儿的腕子，让儿子坐在床边。</p>

他深深地看着儿子，眼里有欣慰还有骄傲，良久，他眼窝湿润了，摩挲着睦儿略有些粗糙的手，柔声笑道：“多谢儿子了，真厉害，比爹爹年轻时要厉害。”</p>

“啊。”</p>

睦儿一愣，这厚脸皮低下头，抿唇偷笑。</p>

忽而，睦儿哇地一声哭了，没敢扑在李昭身上，头窝在他爹爹的肩头，哭得像个丢了糖的小孩子，身子不住地战栗，银鳞铠甲相应发出刺啦啦的声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