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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华看着姆妈眼神涣散的样子,心痛地闭上眼睛。

  姆妈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和所有弄堂里的上海老阿姨一样,精明、能干,张扬。用上海话来说就是“茄人头”“会做人家”。她有点斤斤计较,喜欢占小便宜。遇到事情喜欢和人扳道理。但如果事情和自家有关,又往往胳膊肘往里拐,瘌痢头儿子自己的好。她向来精神矍铄,健健康康,说话喉咙乓乓响。

  刚嫁到涵养邨的那段时间,魏华对这个婆婆又敬又怕。她晓得婆婆看不上自己这样粗手粗脚的女人,她也始终学不来像小姑子那样撒娇。即便经过十多年的相处,她们始终没有处成别人嘴里说的那种不是母女胜似母女那样亲密无间。然而她也不得不说,姆妈对自己是真的好。坐月子的那段时间里,姆妈忙里忙外,除了喂奶基本上没让她动过一根手指。

  每次和贺健发生冲突,姆妈也护着自己。她心想全上海几千万人,再也没有比姆妈更好的婆婆了。

  可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魏华别过头。

  “奶奶,我是杰杰。杰杰来看你了!”

  贺杰大声喊了三声,贺家姆妈的眼神终于从天花板上收了下来。她缓缓地侧过头,看着眼前的这群亲人们,本来涣散的目光逐渐聚拢起来。

  贺家姆妈动了动手指,嘴巴嗫喏地抖动着。贺敏敏明白她的意思,把床摇了起来,往她身后又垫了一个枕头。

  “都来了啊……你阿哥呢?”

  贺家姆妈期望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来回巡梭了两遍,始终寻不到自家儿子,眼神又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在路上,马上就来。单位有点事情找他去加班。”

  贺敏敏已然被伤感冲昏了头脑,忘记贺健如今在菜场修理铺工作,无“班”可加。好在此时贺家姆妈的脑子也不太清楚,不能像往日那样跳起来捉贺敏敏的板头(沪语:错处),只是闭上眼,略略点了点头。

  “杰杰,来……让奶奶摸摸你。”

  贺家姆妈说着颤颤巍巍地抬起胳膊。吊针已经被拔走了,布满青紫色淤痕干瘦的手背上贴着一块橡皮膏。贺杰把脑袋伸到她的手底下,缓缓地蹭着她的手掌,宛如一只悲伤的小兽。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孩子鼓舞的缘故,贺家姆妈原本惨淡灰白的脸竟恢复了一些神采,连嘴巴都没有那么歪了,脸颊上甚至透出几丝红晕。

  她的好转并没有给贺敏敏他们带来一点半点欣慰,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回光返照的表现。

  贺敏敏斜靠在江天佑身上,悲伤让她几乎无法站立。

  “阿华,我没有……没有教好自己的儿子。”

  贺家姆妈把视线移向魏华,羞愧地说,“你要是想和他离婚,我无话可说。”

  “就是……就是我求你。等杰杰再大一点……等他上了初中,你们再离,好不好?”

  老太太紧紧地握着杰杰的双手。

  她多想看他长大啊。想看着他上中学,上大学,交女朋友……

  敏敏那天说她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她还笑着讲不想做老妖怪。可是现在,别说一百二十岁,就连多一年,一个月,一天都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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