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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越看到孙远诚正抱着柱子没出息地嚎啕大哭,脸上还留了个被丧尸咬过的红彤彤牙齿印。

“怎么这么多水啊,脚好痛,脸也好痛,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死在这里了?我是不是水龙转世啊?怎么去哪里哪里就闹洪灾,天啊……老天爷救命啊……”

都给李子越气笑了。

他走过去,毫不犹豫地敲住孙远诚的额头:“你哪里是水龙转世,你是水龙头转世,快点止住你眼泪吧,不然山顶都要被你哭没了。”

话音刚落,只听密密麻麻的雨声中响起一道惊入骨髓的锣鼓响。

李子越倏然怔住。

什么意思……这声音是……

他视线移过去,见远方昏暗处,亮起一顶顶发红发黑的红轿。

各个红轿下方立了几个面色惨白的纸人,纸人抬起轿子四周,正晃荡着朝这边走来。

前面弓腰的媒人手里捏着个人脸盘大小的锣,红锤落在上面。

又是一声“咚!”

“起轿——”

李子越感到自己手尖已经没了温度。

为什么还有红轿?

为什么还有新娘?

难道那群潜进来的农民抱走孩子后又把他们送去做了新娘?没道理啊……

难道地下室不止一个?!

可能的情况太多,一时间繁杂思绪疯狂涌进他的大脑,李子越眉头紧皱,下一刻——

冰凉的手被人轻轻握住。

张敛让他抬头。

张敛从地上捡起个石块,将石块打入离他们最近的红轿里。

红轿上的轿帘被打出一个角,透过这个角得以窥见轿内景象。

轿子是空的。

李子越又往下方看去。

果然,昨晚轿夫肩膀已经深凹了进去,现在却还算平整。

里面没人,却依然起了轿子,可推测这只是一个固定的流程。

他的心逐渐安稳起来。

没了新娘,接下来就好办了。

不想张敛却在旁边轻声喊他。

“李子越。”

不是昨晚带着笑意的“哥”,也不是带着揶揄的“哥哥”。

他很少这样叫李子越全名。

李子越将视线转过去,却见张敛只盯着从他面前走过的红轿。

“昨晚我看到的新娘长了一张和你一样的脸。”

他嘴唇轻动:“你呢?你看到的新娘和谁一样呢?”

张敛偏过头来与李子越对视。

雨声簌簌,雷鸣奇迹般地在此消失。

然而却以另一种方式响起。

是人慌乱的心跳。

张敛的眸色不同于常人的黑或棕,而是染上了点深沉的蓝。

这使得他的眼神愈发深邃和沉稳,像是在大海最底层晃荡的水波。

他垂下眼眸,声音随着夜风来:“和我一样吗?”

他们第一次相遇, 是在天山副本中。

当时张敛得知农户曾见过李子越,便不由分说地往他身边寻去。

正好见到倒在血泊中的农户。

农户并不是一般NPC,他曾经也是玩家。

而李子越他们所在的《自杀的农民》副本, 正是以农户的虚拟世界为基础修改生成的。

农户曾问过张敛一个问题。

“你知道两个人在副本相遇的概率不到0.1%,你这样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张敛摇头:“只要不是0, 就会有找到他的那天。”

“你能活到那时候吗?”农户笑了声,“或者, 他能活到等你找到吗。”

张敛停了动作,他的眼眸被一旁的阴影遮住,农户见不到他的神色,只能瞥见他紧绷的下颚。

“他能活到。”

张敛缓慢地点头。

可他没回答农户问他的第一个问题。

农户心知肚明:“我见到过他, 刚好在我通关的上个副本。”

张敛眼眸明亮了一瞬。

“他很好, 你不用担心,上个副本托了他的福,我们才能那么快破了主线。”

张敛没有说话,只是抿嘴微笑。

“好。”

过了半晌, 他轻轻说。

“你一直在找他吗?你找了他多久?”

张敛将绷带缠上农户流血的手臂,声音藏在纱布摩擦的声音中:“快要四年了。”

其实不对。

他和李子越分别,何止四年。

“……四年前他刚刚从积分榜第一的神坛掉下来,这一路……”农户止住了询问。

因为接下来的问题难免有些太残忍。

张敛很久没有说话, 最后才沉着声音“嗯”了一声。

李子越永远不会知道, 这么久来他并非一个人在煎熬。

他像是一座已经昏暗的了灯塔,汹涌冰冷的波涛一次次撞击他已经开裂的地基,而在那最不起眼的角落,有个人长久地弯着腰, 在填补那片缺口。

前两年,张敛基本没有听到好消息。

耳边响起的, 只是如刺刀般尖锐伤人的嘲笑。

“他?你是说‘第一’?”那人嫌恶地嚼着“第一”这个称谓,“前两天刚碰见,被人抓着拿去试副本机关,后来怎么了?我怎么知道?机关上倒是沾着不少血呢。”

“什么仇不仇恨的,正儿八经说,李子越拿第一那会儿没惹过谁,但那又怎么样?”

“副本里面存在那么多需要人命来试探的规则,他早年风光,那么多人认识他,把他拿去试规则最好不过,试过去了就笑一句‘不愧是第一’,没试过去就说‘第一都过不了’大家要更小心。”

“拿他当挡箭牌、试验品最好不过了,副本里谁给你讲那么多温情,嫉妒倒是横生。”

当张敛反应过来时,那人脖子已经被他狠力掐在手心。

对方脸红肿到认不出样貌,口中还在辱骂:“你……你杀了我又如何……有本事你进去把那些人都杀……”

“我会的。”张敛冷着眸色,手逐渐脱力,他还在一字一句重复。

“我会的。”

过了许久,他用没有温度的手心覆上自己的眼眸。

身体沉默地颤抖。

出于特殊原因,小时候的张敛食量大得吓人,身体力量虽强,体质却格外虚弱。

冰冷厚重的雪花和饥饿曾千万次企图把他永久埋在地下,是李子越用被冻得红肿的双手把他一点点从雪地里救出来。

温水、柔软的面包屑、发烧时那双替他整理被角的手。

冰天雪地对两个只能互相拥抱取暖的孩子过于残忍,喂给张敛的食物和药物需要李子越将所有骄傲垫在下跪的膝盖上才能换来。

李子越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那个漫长的冬季,他哑着声音流泪太久。

大多是心疼张敛,剩下的一点,是责怪自己的残忍与无能。

张敛身体虚,少有活泼的时候,经常发烧卧病在床,一躺就是一整天。

半夜听到有人在小声叫他的名字,张敛迷迷糊糊醒来,见李子越疲倦地合上眼,靠在他身边,手贴在床边轻轻牵着他。

雪夜极少见明亮的月,那晚月光格外皎洁,月色入户,落到李子越柔软的黑发上,使那边闪烁一点莹亮温柔的光。

他的睫毛在月下微微颤抖。

张敛长久地看着这一切。

这是独属于他的月光。

张敛曾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追逐着这抹虽微弱却温柔的月光,尔后。

雪夜还未停歇,春日未曾吐芽,他们就来了。

他的月光被残忍地关进了另一道暗门。

从此,天涯各一方,两人永隔。

张敛再次回到暗无天日的房间,训练、流血、被逼着吃改造身体的药物。

睁眼是挥刀,闭眼时温热的鲜血覆上他的脸庞。

流出的血会重新积攒,断了的四肢会被二次拼接。

遇到李子越前,这些残酷对张敛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畸形的训练让他的心灵麻木到生不出痛苦。

与李子越分开后,一切都变了。

张敛无数次痛苦地蹲在地下室角落呕吐。

他刚知道睁眼时可以看到那人抿嘴浅笑,闭眼闻到的不再是血腥,而是那人抚上他额头时手心传来的点点清香。

张敛倒在血泊中,听到身下怪物还未消散的心跳声。

他用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将荒唐的泪憋回去。

原来他是被爱过了。

被爱过后他才能意识到自己原来活在一个极度荒诞的世界,他才想要挣扎。

无数个漫长的寒夜,张敛隐约感觉那双温暖的手还在小心翼翼替他测量体温,他轻轻唤着他。

“张敛,醒过来。”

张敛满怀欣喜地睁开眼,却见狰狞的怪物张开獠牙,尖牙刺进他的小腿,鲜红的血液溅射。

怪物的尸体还是温热,张敛得了胜利,却不见任何欣喜,只是盯着它丑恶的身躯久久发呆。

张敛清楚认识到,李子越不在了。

李子越永远离开了。

张敛受了很多苦来到这里,迎来的不是再次见到李子越的欣喜。

却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这抹原本就亮得很吃力的月光被他人蛮横地抹去光泽,揉碎了抛弃在肮脏的淤泥里。

能够相遇的概率带了点希望的温暖,过小的数字却冰冷。

副本的隐形屏障将两人彻底隔开,一个在泥潭中艰难地往上爬,一个在哑声逼迫自己咽下另一方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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