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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黛末走在前面,阿邬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但无论沈黛末走得是快是慢,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

午后的阳光温柔和醺,也将沈黛末的影子拉的细细长长,像一片黑云掠过山川似得,飘过一块又一块淡青色的砖,阿邬垂着眸子,纯净的浅色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生怕踩到了这片影。

经过蜿蜒的小路时,他会特意放慢步调,看到自己的影子与沈黛末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即使他竭力克制自己,完美而深邃立体的脸上染上了不正常的红晕,像是被毒辣的阳光晒伤,心脏在他的胸腔处一下一下猛烈的撞击着,脑子也开始昏涨不受控制。

阿邬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跟着沈黛末走过曲折的花园石子小径,经过无人居住的西厢房和亭子。

眼看着八角洞门就在眼前,他的身体莫名的开始越来越难受,视线也越发模糊,高大又过分消瘦的身形开始摇晃,即便这样他还是强忍着努力跟上沈黛末的步伐,跟着那片永远触摸不到,令他向往的的影子。

八角洞门越来越近,隐约可以看见四合小院里熟悉的玉兰树,横斜不一的枝桠上有些已经开始长出了绿色的花苞,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开始盛雪般的玉兰花来。

阿邬摸了摸滚烫的脸颊,视线已经有些涣散。

好不容易捱着过了洞门,他眼前那片温柔和飘忽的影忽然生动了起来。

“郎君!”沈黛末的脚步突然加快朝前跑去,影子离他越来越远。

阿邬掀起沉重的眼皮,抬起头看。

冷山雁一人静立在玉兰树下,黑白分明的丹凤眸半垂,仿佛绝世罕见的黑山白水的风景图,淡而幽静却艳杀一切。

“怎么一个人站在外面?不冷吗?”沈黛末笑着来到他身边,驱寒温暖。

冷山雁不着痕迹地睨了她身后的阿邬一眼,狭长的冷眸弧度漠然,再看向沈黛末时,眸中却淡淡含情:“屋子里有些闷,就想出来走走。”

“那也小心点别着凉了……差点忘了,我这次回来给你买了一个暖手炉,这样你就不会冷了。”沈黛末开始手里的盒子,指尖勾着镀银的细把手,将小巧精致的暖手炉提了起来:“喜欢吗?”

冷山雁勾了勾唇:“很喜欢。”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沈黛末一笑,笑意舒展。

阿邬站在两人身边默默看着他们恩爱的一幕。

笑得这样开心自在的娘子,是在他面前从未有过的……真好。

阿邬极轻微地跟着沈黛末一起笑,明明脑子又涨又疼,耳膜好像要炸裂开来,但是看见沈黛末笑,他也莫名地跟着开心,开心中又像吃了一颗青梅,刀子化开青梅,流出又酸又涩的汁液,身体也越发难受。

沈黛末对冷山雁说道:“对了,我刚才在那边院子里碰见了阿邬,他太老实总是被人欺负,以后送饭的活儿就白茶去送,或者那边的人自己过来取吧。詹和、甘竹雨两个人伺候父亲,却什么活都不干,显得我像个冤种。一会儿我在亲自去那边一趟,骂他们一通。”

阿邬听着沈黛末的声音,终于支撑不住向前栽倒了下去。

他就站在沈黛末身后,离沈黛末最近,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本能地不想伤到她,往旁边一倒,脑袋磕到了花坛,耳畔最后响起沈黛末的惊呼声,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甘竹雨从外面回来,发现阿邬不见了踪影,栓羊的地方还有散落着一大袋垃圾,敏锐的他顿时嗅到了一股不对劲,偷偷跑到八角洞门边打量情况。

发现那边乱哄哄的,还来了一位大夫,却不是往主屋里去,而是去下人房。

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的甘竹雨,吓得连忙跑了回去,跟詹和紧急商量。

最后两人一起跑到了席氏跟前,再次吹起了耳旁风。

“太爷,我们这么做还不是为您吗?娘子全被雁郎君给蒙蔽了,把你安排在这个院子里,看似给了你体面,可这院子空荡冷清,就是在让您坐冷板凳。”

“上次娘子就是因为雁郎君,才当众给您没脸,我们也不是诚心刁难阿邬,就是想搓搓雁郎君的锐气,给您出气啊。”

“况且好端端地弄两只羊养在花园里,怎么不养在他们那边?弄得院子里臭烘烘的,这是把咱们这边当成羊圈了?这一口恶气不出,我都替您委屈。”

两个人一唱一和,将席氏唬得一愣一愣。

忘记了冷山雁每日雷打不动,凌晨五点钟就来向他请安,即使席氏再怎么甩脸色,冷山雁都会陪他坐上一个时辰。忘记了沈黛末也是日日过来问候。更忘记了两个院子的大小差距,沈黛末那四合小院里挤着四口人,外加一窝鸡舍。

总是席氏完全信了甘竹雨与詹和的话,即使明知阿邬被甘竹雨等人折腾得病了,也一心向着他们。

等到沈黛末来兴师问罪时,席氏直接帮他们抗住所有火力。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女婿呢?你直接告诉他,有什么话直接过来跟我说,别什么都指望你给他出头!”席氏率先发难。

沈黛末一脸莫名其妙却并不上当:“父亲这事儿跟郎君他没关系,别什么事儿都往他身上扯。你身边这一对干父子干得都是什么事,阿邬一个人,干了三四个人的活,刚才直接晕厥过去。”

“我请了大夫来看诊,大夫说,他是因为过度劳累,外加高烧才这样的,父亲,阿邬已经烧了陆续烧了三天了,之前还因为烧得不重可以勉强干活,直到病情越来越严重才这样,还在还昏迷着。”沈黛末拍着桌子,俨然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说的有理有据,毕竟将一个壮实的大活人折腾病了,席氏的态度一时也软了下来。

“可、可你不是已经给他请了大夫吗?主子给下人请大夫上门看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那这俩干父子呢?我看这几天他们连凉水都没沾过吧,你怕是要把他们养成二主子了!”沈黛末说道。

“娘子,瞧您这话说的,我们也是一心伺候太爷,怎么就成了二主子了,这您可真是冤枉我这老头子了。”詹和道。

“你闭嘴!我跟父亲说话,没你插嘴的份!”沈黛末指着詹和的鼻子骂,继续将气愤上头的人设贯彻到底。

詹和从未见过沈黛末这个样子,悻悻地闭上嘴,求助地看向席氏。

“你别以为向父亲使眼色,父亲就会听你的。”沈黛末来到席氏跟前,半是生气,半是委屈道:“我不想被外人传我是苛待下人的主子,不然往后应酬,我哪儿还有脸跟那些乡绅们坐一块儿?今天这件事,必须得有个交代!他们不要脸我还要脸!”

关乎到沈黛末的名声,席氏终究还是做了取舍。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处罚的事情以后再说,眼下最关键的是善后。阿邬生病,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原先他做的洗衣、做饭、洗碗、打扫院子、给羊喂草料等事情都没人干,得有人顶替。而且阿邬病得下不来床,身边也需要有人时刻照顾。白茶要伺候我和郎君两个人,还要采买做针线的等活儿,抽不开身,需要人手。”

甘竹雨一听,这就是让他在做苦力与照顾阿邬之间做选择啊。

他立马跪下,言辞恳切道:“阿邬平时跟我交好,有些活儿我力气小干不动,都是阿邬主动帮我的,并非我强加给他。不过事到如今竹雨怎么辩解都辩解不明了,现在他病了,竹雨愿意去照顾他,等他醒来为竹雨证明清白。”

詹和一听,脸色立马像生吞南方大蟑螂一样难受。

好小子,你跑去照顾阿邬,那他不就要去干那些能累死一头牛的活?

“……好啊。”沈黛末看着跪在地上的甘竹雨点了点头。

甘竹雨低下头,刚为自己逃过一劫而庆幸,就听到沈黛末继续说:“只是阿邬也不能白白病一场,你们这两个月的工钱,就当是他的赔礼吧。”

“……是。”两个人无可奈何的点头。

甘竹雨毕竟在顾家干了那么多年,兜里尚有一些积蓄,因此罚两个月的工钱,虽然心疼倒也不算大出血。

詹和则与他相反,他家本就不富裕,拢共才在沈家做了几个月的工,这一下子就要折去两个月的工钱,原本想这个月给孙女卖新衣服,这下全没了,还要当牛做马地干活,差点就气死过去。

沈黛末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冷山雁的身边,由于阿邬病了,今晚的晚餐是白茶做的,酥黄独、酿白鱼、满山香、金玉羹,简简单单三菜一汤。

“郎君你猜得可真准,我一说让他们两个做选择,甘竹雨果然第一个抢答,自告奋勇跑去照顾阿邬。”沈黛末说道。

冷山雁拿着勺子为她盛了一碗热腾腾的汤,不紧不慢道:“一边是老实好欺负的阿邬,一边是繁重的体力活,甘竹雨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沈黛末喝了一口汤,叹气道:“阿邬他现在怎么样?醒了吗?”

冷山雁道:“白茶正在照顾呢,一会儿我再去看看。”

“嗯,希望他不要有事。”沈黛末说道。

低头吃饭的冷山雁眼底很快泛起一丝涟漪,淡而清浅,但很快就隐入了沉静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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