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伊甸(6)138(1 / 2)

  夕阳把人都勾成黑纸片,一条又一条,瘦棱棱地在街上游,废弃篮球场里,贺逐山坐在生锈的铁栏杆上,脚边盘着那只黑白相间的漂亮奶牛猫。

  猫已把他当作亲人,无论如何都不肯走,没有办法,贺逐山只好陪他多待一会儿,再多一会儿,可猫爱撒娇,他心软得一会儿复一会儿,最后才下定决心,觉得六点钟太阳熄灭便是死线。

  但那天的太阳没有熄灭。

  人群中忽迸发出尖叫,紧接着,阴云蔽空,巨大的浮空车缓缓降临,无数全副武装的行动队员顺绳索跳到地面上。那些冰冷的椭圆型的野兽派风格的立面金属像一只只魔方悬停空中,到处是枪声,咒骂,炮火,哭嚎。

  小猫在子弹扫过的瞬间炸成血肉,落在贺逐山脸上,贺逐山怔住了,地上还散落着几根火腿肠。那滚烫的粘稠的触感让贺逐山想要尖叫,但他没有,他只是开始拼命地朝家的方向跑。

  ——他逆着人潮,一路被撞倒、又爬起,地上开始流淌粘稠的鲜血之河,一只只慌张的皮鞋将尸骨踩踏,人和待屠宰的牛羊再无一点区别——

  但他没有见到父母。

  火光冲天而起,把一切都吞噬了。把他的亲人,他的情感,他的还没解完的字谜,全部付之于灰烬。全部失散在短暂的人生里,来不及告别,来不及回望。

  他不顾一切地朝居民区跑,那是秩序部行动队降落的地方。然而岔路口里伸出来一双手,将他紧紧捂着嘴禁锢在怀里。

  徐摧说:“别喊。”背后,一队行动队员刚走过去。徐摧低声微颤:“他们已经死了……但你得活下去。”

  他把一个冷冰冰的,还被藤蔓缠绕的物件交到贺逐山手里。

  那是母亲最喜欢的祖母绿耳环。

  其实很多事,时至今日,贺逐山都已经记不清了。

  他尘封了那段记忆,用雪,用尘,用令他身心俱疲的一切。

  那个火光猎猎的晚上,他开始觉醒。他在昏沉的苦痛之中,看见了苹果园区的第一场雪。雪压不住熊熊烈火,达文公司宣称这次行动是为了击毙那些非法传播变异病毒的被感染者。他再次醒来时,望见徐摧的眼睛,觉得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

  徐摧将他收养,让他管自己叫哥哥,但徐摧心里很清楚,谁也走不进贺逐山的内心。他总在梦魇中奔跑,企图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试图改变那冷冰冰的只有一枚耳环的最后一面。

  他总是在想,如果那天没有去篮球场,如果不是惦记着他的那一只小猫,如果他没有在乔迁新居的那天玩雪,没有见过徐摧,如果还喜欢数字,还在和父亲一起研究高等方程……

  是不是还来得及有最后一眼,和最后一句话。

  于是从此以后,他习惯沉默不语,习惯把过错都揽在自己头上,一遍遍折磨自己,觉得这才是唯一的解脱。

  于是很多事都变得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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