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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尹的态度语气都不似先前排斥,战场上的同生共死叫他们之间许多隔阂又消散无踪了。

帐内烛火摇曳,两人侧对着,贺煊沉声道:“我正在书写战报,”他抬眼看向莫尹,莫尹手执酒囊,头微微低垂着,贺煊继续道:“此战荧惑功劳不小,你是荧惑主将,我该为你请功。”

“多谢将军,”莫尹低声道,“报国之事,尺寸之功,不必为我请功,我只愿在此当一个无名军师。”

一阵沉默后,莫尹听贺煊说:“军师高义。”

贺煊起身,又看了一眼莫尹胸前的伤,道:“我那里有些顶好的伤药,我叫李远送来,你不要推辞。”

莫尹抬眸对贺煊笑了笑,“恭敬不如从命。”

战报送到朝廷不久,圣上龙颜大悦,大肆犒赏,又将贺煊升了一级,对贺青松这前任太师亦作了封赏,朝内贺氏之名一时无两。

而就在此战大捷之后,接下来的三年里,边境捷报频传,贺军与边境蛮部爆发了几次战役,赢多输少,不断收复失地,直入夷兰边境,贺煊常驻边境,圣上几次封赏,他都以镇守边关为由未亲赴京城领赏,朝中人甚少知其样貌,饶是如此,骠骑大将军贺煊之威名已然威震朝野。

而在真正的边境,除了大将军之外,更令蛮部各族闻风丧胆的乃是荧惑军的主将,被称为“鬼军师”——

传言鬼军师面若好女,精通奇门遁甲,用兵如神,能御兽而行,千里杀敌……传言越传越骇人,但凡面涂黑墨骑着剽悍战马,左手持枪、腰间佩刀的这支军队随着鬼面主将一齐出现时,蛮部骑兵往往只能心神散乱,落荒而逃。

营内,贺煊与莫尹持箭相向。

“将军,可看准了。”

“子规,这话应当由我来说吧。”

“我昨夜看书看得太晚,眼睛有些酸疼,今日兴许看得不大准。”

莫尹漫不经心道,状似随意地眨眼,趁着贺煊偏头关心时,眼神却是一凛,刹那之间,他扣住的箭矢飞出,“嗖”的一声,将贺煊头上的发髻射散。

贺煊放下弓箭摇头,唇上浅笑,“你这人,切磋而已,还要耍诈使计?”

莫尹放下弓,微微一笑,“我不喜欢输。”

“这般好像有些胜之不武吧。”

“兵者,诡道,输了就莫嘴硬。”

“好吧,我又输了。”

贺煊拔下发髻上的箭矢,“请你喝酒。”

“下棋,我输给你,射箭,也输给你,写诗作画,我更不行,”贺煊走到莫尹身侧,做出头疼的模样,“我到底什么地方能强过你?”他挑眉,一双明朗的眼睛若有光。

莫尹把弓向上一扔,贺煊下意识地抓住,莫尹双手背后,迈步向前。

“你官做得比我大。”

贺煊随即失笑,“可我怎么觉得你这军师之名,更胜过我这将军哪。”

莫尹回头,“那没辙了,将军你样样都胜不了我,”他后退着走,手指轻点,“不,将军你酿的酒堪属第一,我比不过。”

贺煊提着两人的弓跟上,边走边道:“你就哄我吧。”

莫尹笑着扭过脸。

贺煊已跟了上来,属于男子的气息也轻轻从背后袭来,莫尹其实心中并不排斥,这三年来,他时时与贺煊并肩作战,战场上搏杀时,互相多少次将自己的后背交予了对方,渐渐的,他好像真的开始有些喜欢这样的感觉了。

没有任何目的,就这么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仿佛他愿意就这样一直守在边境,当他的鬼军师一般。

“将军、军师。”

李远在前方立定,拱手向两人行礼,“朝中来信,十万火急。”

贺煊看向莫尹,莫尹也看向贺煊,这几年边境逐渐风平浪静,朝中除了封赏之外少有信件,两人回到军营,急信就在贺煊桌上,贺煊无所顾忌,在莫尹身侧打开信件,草草浏览几行后眉头紧皱了起来。

山城又乱了。

当年贺煊首战便是去山城平叛,山城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山多而平原少,这样的地方不适合种粮,粮食产出少,又时有天灾,偏这地方又四通八达,是各地交汇之处,易守难攻,历朝历代都极容易滋养出叛军,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此次山城造反比五年前那次还要声势浩大,据说反贼超过万数。

先帝多疑,登位后多斩武将,朝内留下的武将多半是像常三思一般老朽平庸的,青黄不接之下,唯有横空出世的贺煊稳住了边境局势,现下山城大乱,朝廷几次派兵都未获得成效,圣上只能急召贺煊,让贺煊去带兵平乱。

贺煊用力合上信折,立即提笔写回信。

“将军要去平叛?”

贺煊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那这里?”

贺煊三言两语写完了回信,抬眸道:“不是还有你和诸将在此?放心,蛮部如今只在夷兰境内苟延残喘,翻不出什么风浪,我带兵去山城速战速决,过年之前一定解决了。”他封了信,对莫尹轻轻一笑。

莫尹轻咳了一声,他这两年身体一直在调理,只是还是老样子,改不了咳嗽的毛病。

“将军,不如我陪你一起去?”

“你?”

贺煊将信封交给李远,偏了偏头,示意他快去回信。

莫尹点头,“在边境待了五年,我都快忘了境内是什么样,将军可否带上我?”

“我是去平叛,又不是去闲玩。”贺煊道。

莫尹道:“怎么将军觉得我会拖你的后腿?”

贺煊微怔,“当然不会。”

莫尹笑笑,“那将军为何不允?”

他轻声细语,目光却似有探究之意。

这三年来,边境打了许多胜仗,贺煊从未将莫尹的名字放在请功的战报中,为何这般,贺煊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当然他绝不是故意排挤莫尹,不想叫莫尹出头,也或许他知道为何,只是不愿去想罢了。

贺煊一时沉吟,面上神情若有所思。

“将军。”

莫尹又催了一声,“带上我吧,我只是想回去看看。”

贺煊同意了,他不仅同意让莫尹随行,也同意莫尹亲率三千荧惑随军。

帐内,莫尹翘起双腿搁在书桌上,喝着从贺煊那赢来的酒。

这个世界,他待了五年。

从初入世界那一刻,便是漫天的雪,冰冷的痛,时间点点过去,那般真切的感受都好似已渐渐模糊。

然而今日朝中急信,“山城”二字方入眼中,瞬间所有的记忆就全部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这个世界和第一个世界还不一样,他在这个世界里是从婴孩开始体验了“莫尹”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

在边境的日子很快活。

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快活,这是属于自然人莫尹的意识、自然人莫尹的一丝精神力和非自然人莫尹身体的快活。

复杂又综合。

快活是,那么仇怨呢?

莫尹轻抿了口酒,手掌轻轻放在胸口。

他更深地体验到了除世界崩坏以外的快乐,那些与他本体无关的仇怨同样的也让他感觉到了不爽。

贺煊就是从山城平叛发迹的,而他是从山城叛乱坠落的。

也许是这个世界在提醒他,一切这才拉开序幕。

想想他起初投军的缘由,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莫尹喝完了酒囊里最后的一滴酒,随手将酒囊向后一掷,仰躺到榻上,双眼静静地看着帐顶。

也许,那也一样还是能给他带来快乐呢?

接到圣旨之后,贺煊正式点兵前往山城,他一共带了五万人,外称二十万,带兵打仗谁也不会傻得把实际兵力往外报,但这次他的确带了精锐的亲卫,加上三千荧惑骑兵,绝不算少,荧惑军个个都是与骁勇的蛮子在战场上拼杀过来能够以一当十的,要对付那些叛乱的反贼,简直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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