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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德斯不理解,为什么神父所经过的地方、握过的手臂仿佛有了不一样的力量?他绝不相信上帝,这是用来欺骗穷人的鬼把戏,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在现世受苦,安慰自己等死后就能去到无忧无虑的天堂,一些富人当然也会宣称自己信仰上帝,但那只是用来为他们开脱罪行消灭负罪感的途径,否则他们怎么敢犯下那样多的过错,难道不怕自己下地狱吗?

兰德斯不期待自己会上天堂,也不觉得自己会下地狱,死亡会是什么样子的,他半点没有产生过好奇,他不惧怕死亡,相比之下,他更在意他能在现世中获得什么。

像安宁平静这样奢侈的东西,从他被烧伤起,就再不指望了。

莫尹用自己的精神力拉开了一张大网,将游离的力量强行地锁在此地。

他这么做,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不死,只是给了众人去自我拯救的时间与机会,能从痛苦中熬下去的人就能活着。

仅仅只是这样,已经足够让身处病痛的人感到震撼。

生命在流失,可一旦握住神父的手,他们便觉又有力量。

几乎每一个人病人都吻了神父的手,他们吻他的手指,流着眼泪感谢他,感谢上帝,发誓自己将会献上一生的信仰。

一直到深夜,众人都在煎熬中昏迷或是睡着了,神父依旧坐在安静的广场上,他的白袍也弄脏了,白皙的脸庞被烟熏得有些脏兮兮的,一双湖绿的眼睛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亲王坐在神父身边,默默地将一个装水的碗放在神父掌心。

“谢谢您。”

神父端起碗喝水。

“你是怎么辨认出来的人是谁的?”亲王道。

“人的气味不同。”

“是吗?那么我闻起来是什么味道?”

神父手掌托着碗,嘴唇挨在碗沿,微微笑了一下,“马,一匹雄壮的马。”

亲王浑身像是被闪电劈了一下,身体内的神经猛地打了个颤,他转过脸看向广场的火堆。

经历了童年那场可怕的大火后,兰德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克服对火的恐惧,他去注视火焰,触摸火焰,清醒地经历火烧的灼痛,然后他就克服了。

“你是天生的瞎子?”亲王故意挑起了个很坏的话题。

“是的。”

“你对此不感到生气,觉得命运待你不公吗?”

“亲王您认为呢?”

兰德斯勾唇冷冷一笑,“如果说你从来没在心里咒骂过的话,那我是不会相信的。”

神父也笑了,“我说过,亲王您很敏锐。”

“我每天都在咒骂这个世界,”神父平静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所有人都看不见。”

兰德斯怔住了。

他也曾产生过类似的念头。

当然也许还要更极端一些,他想的是最好是叫所有人都没有腿,这样他就算是瘸子也高人一等了。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做修士呢?”

“这倒不是我主动选择,我从小就被遗弃在了修道院。”

兰德斯不带同情地“哦”了一声,“这么说来你还真是个可怜人了。”

“我倒也没这样想,做修士有什么不好呢?能够得到众人的尊敬,我的前途很光明。”

“所以就开始做起当教皇的美梦来?”

“亲王您呢?您只是莱锡的亲王,生来残疾,又丑陋不堪,不也妄想征服大陆?”

兰德斯看向了神父,呼吸微微加重,“你很大胆。”

“我相信这一点亲王您也早看出来了。”

“知道冒犯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兰德斯冷着声道,用对治安官和那些嚷嚷的民众一样的声气。

他没吓住神父,神父还是很镇定道:“我相信亲王大人会宽恕我的。”

凭什么?就凭你这贪婪的野心,不知死活的胆量,敏锐狡猾的本性,初次见面就看穿了他的许多心思,还是那张美丽的脸庞……

亲王大人在心里大吼了一顿,再一次扭开了脸。

“我可以再要些水吗?”神父将碗往亲王的方向递了递,“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多一些水,来洗洗脸和手。”

亲王觉得自己没有义务去伺候他,可也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耍脾气,因为那样反而会显得他真被他激怒了似的,他站起身,绷着脸端了盆干净的水过来。

神父舀了水又喝了两口,将手浸在水盆里搓洗,然后又掬起水洗脸,他的一举一动都算优雅,可也没什么太特别的,然而不知怎么却叫兰德斯看得目不转睛,尤其是他那金子般的头发被他冒失地打湿了一点轻贴在他的脸上,像为他添加了闪耀的装饰。

“亲王,您喝水用餐了吗?”

“我不是个需要别人操心照顾的人。”

神父笑了笑,说:“谢谢您的照顾。”

兰德斯又拿了一些面包奶酪过来,神父再次感谢了他。

正在神父专心吃东西时,亲王冷不丁道:“你对每一位亲王公爵都这样实施引诱吗?”

神父嚼着面包,微微侧过脸,反而质问道:“那么亲王大人,您被我引诱了吗?”

兰德斯的脸瞬间就变得发红发烫起来,如果不是他确定自己很健康,那么他一定要以为自己也染病了,那股被雷电劈中的感觉又找上了他,“你……”

“亲王大人——”

呼唤声打断了兰德斯的回答,兰德斯猛地站起身转过了脸。

是比尔带着布鲁恩和王宫的禁卫队赶来了。

事情有些比兰德斯想得要好一些,有些又比兰德斯想得要坏一些。

命令是夏尔曼下的,他身体方才好转一点,得知了自己的兄弟正在出现了传染病的贫民区后便好心地派治安官将这地方封锁起来。

他的理由很充分,“兰德斯怎么会去到那种地方?传染病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能为了他一个人,伤害了王都其他的人,侍卫长,您说对吗?”

尽管布鲁恩对夏尔曼的尊重很有限,但夏尔曼毕竟还是王太子,他勉强应了下来,又去国王那试图周旋,亚尔林是真的病得厉害,听说有传染病后也开始为难起来,身为国王,他或许有许多不足的地方,但毕竟还有一份责任心,否则他也不会放下成见,召唤他最可怕的儿子回到王都。

难道这决定又招致了上帝的反感以致于王都中竟出现了传染病?亚尔林在身体康健时也未必是个思维多么高明敏捷的人,在病重时就更加思绪混乱了,加上夏尔曼拖着病体来拜见他,亚尔林就再无法应承布鲁恩的请求了。

“就照夏尔曼的意思去做吧,”亚尔林疲惫道,“我相信兰德斯是能理解的。”

兰德斯果真很能理解,他听了布鲁恩这一番委婉的解释后,冷笑了一声,那语气中的轻蔑与不屑丝毫不掩饰。

布鲁恩勉强道:“兰德斯,你听我说……”

“舅舅,不必说了,”兰德斯冷冷道,“您现在仍然有我的尊敬,但若您再帮那些人辩解下去,那可就难说了。”

布鲁恩也无话可说,亚尔林是挺糊涂的,倘若夏尔曼不出事,他都快把莱锡交给这样无能的儿子了,只是因为兰德斯生得太不体面,又有种种恶习,尽管布鲁恩觉得那些根本称不上恶行。

“我会在这儿帮助你,”布鲁恩道,“尽我一切所能。”

隔着篱笆,侍卫们又送进来许多对传染病可能有效的草药,还有两个倒霉的医生也进来了,他们看上去并不算得上心甘情愿,面色很灰败,大概是怕死,布鲁恩也同样忧心忡忡,唯独比尔抓着篱笆,信心十足道:“亲王大人,别担心,神父和您同在,上帝会保佑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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