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大伯和老何家的往事（五千字）124（2 / 2）
奶奶他好歹也是一个医生，那种年代虽然全国都艰苦，但也不至于贫穷到现在这个地步。
整个美男村最穷的一家人啊，改开都多少年了，家里的房子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
何万中起身看了何乐一眼，然后靠在床头，伸手抓起何乐床头柜上的烟点了一根，这才开口道。
“你知道为什么你爹比我小十多岁，但是你姐却只比你大两个月吗？”
何万中口中何乐的姐，就是何万中的闺女何艳玲，两人同年生的，何艳玲作为何万中的第一个孩子，但是只比何乐大了两个月。
“这事我听我妈说过，那时候家里穷，您结婚晚。”
何乐的老爸何万华结婚时22岁，何万中结婚的时候已经35了。
“呵呵，岂止是家里穷，要不是我，哪里还有你们在啊。”何万中猛吸一口烟，眼神中流露出来回忆的神色。
然后开口就将何乐吓得差点掉床底下去。
“你爷爷比你奶奶大了将近四十岁！”
“噗……咳咳，您，您说啥？”
“你爷爷出生的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都还没开始，刚好一战的时候你爷爷十多岁，想要出去当兵，那时候全世界都在打仗，到处都在缺人，刚出门不久就被西北的匪子给抓了，要把他卖出去当炮灰。他不知道，还以为是去当兵，跟着就去了。”
“他有没有参战不清楚，反正一出门就是几十年，乡里的人都说他被当猪卖国外去了。但是建国之后他又回来了，把他的那间老房子休整了一下，开始种地，过了几年安稳日子，然后五九年的时候遇到天灾，有个道士带了个姑娘到家里来借宿，那姑娘就是你奶奶。”
“当时你奶奶只有十多岁，而且因为你奶奶是读过书的，所以两人可能没发生什么，但是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两还是住一起了，我出生的时候，你爷爷已经六十多岁了。”
“这……”何乐听得目瞪口呆，“奶奶当时就愿意？”
“你看她像是不愿意的？”何万中撇撇嘴，继续说道：“从我记事起，周围就一直围绕着嘲笑的声音，我也想不通老太太那时候怎么会看上那么个人的，不过这时候都还好，虽然流言蜚语多了些，但是至少你爷爷在家里，会帮着做些事，日子过得也还行。”
“一直到我十三岁那年除夕，我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何万中又抽了一口烟，淡淡的说道：“我带着你爹放牛回来，你爹坐在背篓里，手里抱着我用手扣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药，本来想着回家能让你奶奶将那条野猪脚拿出来炖着吃了。但是回到家的时候，就发现你爷爷背着一个包站在院子里，看起来要出门。你小姑被你奶奶背在背上，嘴里哇哇的哭得不行。”
说到这里何万中突然沉默了下来，开始一口一口的抽烟。
“我当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呀，我还问他，爸爸你要进山去打猎哇，晚上我跟你一起去嘛。你爷爷不说话，就是摸着我的脑袋给我说。”
“他说万中啊，爸爸要出门一趟，你在家要照顾好你妈妈还有弟弟妹妹。我就问他要去什么地方，他也不说话，只是说很快就回来了。”
“然后我就看到你奶奶开始哭，我知道他这次出门肯定不是简单的出去转转，我也就开始跟着哭，我哭了你爹也跟着哭，一家子都开始哭。”
何万中说到这里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但是却笑了起来，“你知道你爷爷说什么吗？”
“他给我说，万中啊你现在是大男子汉了，爸爸不在，你要把家里照看好，家里的鸡要记得喂，你妈妈进山挖的药要记得晒，弟弟妹妹的衣服要记得洗……”
“我还是哭，然后他给了我一巴掌，说我再哭的话就没我这个儿子。我不敢哭了，就看着他和你奶奶道别，然后毅然决然的走进了林子里。”
说到这里，何万中将手里最后一口烟抽完，然后开玩笑似得看着何乐问道。
“你吃过你奶奶做的饭吗？”
何乐想了一下，在他的记忆里，老太太好像还真没做过饭，从小到大都是老爸老妈做饭的。
“没有。”
“知道为什么她不做饭吗？”
“因为都是您做的？”
“呵呵，从你爷爷走的那天，家里所有事都是我在做，做饭、洗衣服、做家务，给牛配种、接生、种地所有所有都是我在做，你奶奶只做一件事，就是进山挖药，上门看病，给你爷爷祈福。还是不要钱的免费看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辛辛苦苦抓回来的所有猎物，都要去换成钱买米，买盐，买所有家里的一切。我背着你爹你姑在别人家帮忙放牛放羊打猪草，他们会好心送我半个馍馍，我不敢吃，我要拿水泡着给你爹你小姑吃。连着几年我几乎连一点油荤都没沾过。”
“直到有一次我在县城里卖药材的时候，遇到一个人晕倒了，我拿银针将他救回来了，他给了我五块钱，你知道那个年代，五块钱意味着什么吗？五块钱可以买五斤猪肉！还是上好的坐蔸肉（猪臀），三毛钱就可以在街上吃碗臊子面，我没吃，我拿着钱回家了。你奶奶将我臭骂了一顿，说我乱收钱。”
何万中话音一顿，问道：“你觉得我乱收钱了嘛？”
何乐抿着嘴没有说话。
“好在你奶奶还有些良心，没有让我把钱扔了，让我去买了一斤肉给你爹和小姑解馋。但是他再也不准我进县城。当然我肯定没听，还是偷偷进县里的医馆帮忙，然后他们给我发点工资。我拿着这些钱偷偷给你爹和小姑买吃的，你奶奶也知道，只是没说。”
“然后……然后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爸和你小姑都长大了，我也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家里没钱，没人看的上。要说人倒霉和凉水都塞牙呢，结果那年发大水，家里的房子还被冲了，我受不了了，直接到中医馆去当医生，看病，卖药！”
“因为医术还行，很快就在县里出了名，赚的钱也多了，你大伯母的爹，当时是中医馆的老板，老早之前就想招我入赘的，我没同意。想着自己赚钱，回家盖房子，然后娶你大伯母回家。”
“你奶奶知道我当医生收了很多钱之后，不乐意了，拿着棍子要撵我出门。我强忍着挨了十多棍，把钱给你爹，让你爹盖房子娶媳妇。她舍不得打你爹，最后你爹抱着钱在院子里趴了一晚上。最后才把你们现在住的房子修起来，把你妈娶回家。”
何万中说完，笑呵呵的挑着眉毛问何乐。
“所以我说没有我的话，都没有你，明白了吧。”
何乐心情却异常沉重。
家里那个每天笑眯眯的老太太，从慈眉目善突然变成了蛮不讲理，自私自利的恶毒老太太，何乐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
“可是……为什么啊？奶奶她为什么会是这样啊，明明她不是这样的人。”何乐眼睛的红了，咬着牙询问道。
“为什么？”
何万中嗤笑一声，“还能为什么，因为你那个八十岁了还想着学姜太公出门建功立业的爷爷呗。”
“你爷爷出门之后就没了音信，你奶奶每天跟望夫石似得站在院子里看，后来突然有一天接到一封你爷爷的信，说是战场上受了伤，被一个老道士救了，那个老道士给算了命，说要想你爷爷活命，就要天天有家人为他祈福，帮他分担苦厄，不能大鱼大肉的生活。”
“草他妈的，老子当时都已经快要被饿死了，还说让老子不要大鱼大肉。”何万中笑着骂了一句，又点了一根烟，估计是吸猛了点，眼睛都呛红了。
“这都信，这不是纯骗子啊，那有这种鬼话都信的啊。”何乐瞬间就急了。
何万中看着何乐焦急的模样，嘿嘿笑着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运气好，你出生之后，也许是老太太终于放弃了，知道你爷爷回不来了，什么事都放开了，也不管着了，每天吃斋饭，偶尔带着你进山挖挖药。”
何乐闻言心里紧着一坨，半天张不开口，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大伯，这个比他矮了不知道多少的大伯。
“嗐，别瞎想那些了。这不是都过了嘛。”何万中见何乐好像不开心，伸手拍拍何乐的肩膀，安慰道：“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惨，老子十三岁开始闯县城，人称清水菩萨，随便走到哪一家，他们都要大鱼大肉的伺候老子。”
说完，何万中将烟头按灭，扔进垃圾桶，然后翻个身开始睡觉。
何乐在床上坐了许久，这才轻松问道。
“大伯，您恨奶奶吗？”
“恨啊，不过我更恨你爷爷。”
何乐沉默。
何乐今晚上没看书，没心情看，一直坐在床上，坐到半夜。
直到他躺下的那一刻，耳边突然又传来了大伯的声音。
“今天的事别和老太太提，她也不容易。”
何乐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打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