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不停玩弄着手机键盘的人们才不去思考他们谁比谁更真实,谁比谁更具备格斗实力,那是圈子内的人才会关注的。而看客们要的就是刺激,这种刺激已经不是来自比赛本身的技术层面和选手的实力层面,而是来自他们心中扭曲的价值观层面——

“你如果真牛逼,我们会跪拜在你的牛逼之下;但如果你不牛逼,那我们会隔着屏幕撕碎你吹出的牛逼,即使你可能并没有吹牛逼。”

就这样,网上的喷子纷纷朝陈戎开火,即使这种火力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MMA还是太小众了。可是陈戎自己深感无地自容,感觉没法在圈内混了,于是退出了职业比赛,并选择在当年年底和女友结婚。

“我才不会像你那么脆弱!”暮彤心里的声音说道:“我这次承受的,也并没比你少半点儿。”

虽然今年决赛的风波可能没有5年前那次职业比赛激烈,但在自媒体时代的席卷下,其影响范围远远超出了MMA的圈子。

不过,视网膜脱落后的未来,暮彤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格斗,至少到3月是不可能恢复的,于是她按下微信语音键,轻声说道:“陈教练,我刚听到你留言,我确实受伤了,眼睛瞎了。”她故意用了如此爆炸的措辞,语气却格外平静。“我下周三要做手术,所以3月的比赛肯定要缺席了。”

对方很快发来两条语音:

“啊,怎么了?那么严重?”

“那好吧,你先手术,然后恢复,我们安排其他人。你一定要养好啊,期待你早日复活!”

暮彤给了一个感谢的表情包,然后用文字发送出“没事儿,视网膜脱落。”几个字。

对方也马上发来一个惊讶的表情包,然后又把刚才最后安慰的话用文字重新表达了一遍,并加了鼓励的一些话。最后暮彤用一个比心表情包结束了这段微信留言。

而就在当天晚上7点多,暮彤正在等待下班还没回来的左思绮,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大师兄”。

“师妹,你是不是生病了?我看你最近也没发朋友圈。你,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本来也不常发圈啊,师兄,你想多了。”

“不会的,我相信我的判断,上次给你电话我就觉得你心里有什么事儿。又等了几天,天天看你有没有消息。但你跟消失了一样,没发朋友圈,没做小视频,没写小红书,就连咱们北大的格斗群、奥森的跑团群里也没看你有说话。”

“啊?师兄还有空关注我在群里的信息?何况,他是什么时候加入北大格斗群和奥森跑团群的?”暮彤心里想着,竟然有一股暖流从胸中升起,一直涌向喉咙,然后是鼻腔,再然后是眼睛,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吸了一下鼻子,说:“哦,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两天做个小手术。”

“我一猜就是,但一定不是什么小手术,要不你不会玩消失的。你可以不再插手公司的事情,但你不会停止菜鸟的轨迹,不是么?”

这话再次触动了暮彤的心,当初正是在他们热恋的时期,经常在科研项目之余,一起在校园跑步。每当张文晶夸赞暮彤的运动表现时,暮彤却总是以菜鸟自居,因为那个时候张文晶早就在博士阶段跑过两次马拉松了。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把自己朋友圈的运动记录称为“菜鸟蜕变轨迹”,并且从来不会漏掉每一个成长瞬间。

“师兄,真是小手术,只是因为问题出在眼睛,所以我最近没法运动。”

暮彤逐渐卸下了她穿了5年多的铠甲,在他们分手后的这5年里,先是张文晶去了美国,然后是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之前大学的项目组。

后来即便张文晶回到国内,甚至还在一个公司和自己有交集,但每次对于工作上的事情都是公事公办的姿态。在其他人看来,他们还彼此称呼“师兄”和“师妹”,似乎除了同事这层关系外还是很好的同学和朋友,但实际上已经很少过问彼此的生活。

而暮彤在文晶回国后其实就提出了辞职,但出于交接需要,直到半年后才最终离开公司的管理岗,只保留了一个独立董事的头衔。

之后的一年里,他们更是似乎彼此成为了平行线。除了董事会和过年过节的例行微信群发祝福,以及偶尔在社交媒体上看到彼此的存在但从来互不点赞。暮彤以为,他们会在后边的岁月里渐行渐远。

但直到今天,她突然感觉这个“大师兄”原来一直都在那里,都在某个隐蔽的角落关注着她。这让她自尊心得到充分满足的同时又感受到了被人照顾的欣慰,这是在她内心深处最最需要的,不是像思绮这样的帮忙照顾,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撑与依靠。

“眼睛怎么了?眼睛的手术肯定不是小手术,是飞秒的问题?都怪我当初鼓励你做近视手术!”

“不是,大师兄,这次是视网膜脱落……做不做飞秒,高度近视都……”

没等暮彤说完,张文晶在电话那头加重了语气,“那是不是比赛弄的?你太拼了,为了让网上那些人闭嘴,你也太拼了……不……”

暮彤也打断了他,说道:“大师兄,这是我的选择,更何况比赛的时候没有事,可能这就是命,也许没有这次比赛,就是跑个步,或者潜个水,就网脱了。”

张文晶缓了缓情绪,语气平静了一些,“我是想说,不值啊,为了证明给网上的人看……”

“我以为你懂呢,我从来都没有证明给别人看。”

眼看暮彤又重新穿上了她的铠甲,张文晶赶紧说:“我知道的,但我不批评那些人,难道批评你么?”他着急想化解下紧张的氛围,用了并不幽默的幽默。

“你这不是正在批评我么?”

“那我承认,毕竟我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你就把我的批评当成是我没话找话吧!”张文晶语气平缓,但丝毫没有退让,在他们曾经热恋的阶段,他们的沟通总能达到这样一种状态——男的情绪上有条不紊,逻辑上又滴水不漏,女的在情绪上则占据主动,可又在逻辑上无处下嘴。

“我现在是病人,不接受批评,好了,没事儿你挂了吧,我可不会没话找话。”暮彤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嘴角上已经露出了不自觉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谁来了?”

“我不说了,应该是思绮回来了。”

“好的,那你哪天手术,我去看看你。”

“不用了,有思绮陪我,到时候再约吧。”说着,她匆匆把门打开的同时挂断了电话。

这个“约”字在张文晶的心里盘旋了很久很久,自从2018年他们分手后,就没在他们之间出现过这个字。

而在电话另一头,刚进门的左思绮则看到暮彤正面冲着自己甜甜地笑,但她的目光却好像穿过了自己的身体,看向了远方的某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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