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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真夜里还会被他低低的痛吟吵醒,这孩子在长骨头,半夜总抽筋,大约怕代真嫌弃他麻烦,自己忍着也不肯说。

敏感又倔强。

叹了口气,代真私底下跟花满楼商量。

后来他们的饭桌上多了一道骨头汤,乳白色的汤汁上飘着几颗红色的枸杞,煞是好看。

忙碌了将近一个月,事情总算有了进展,代真每日就在宏济堂等着,听陆小凤从外面探听回来的消息。

“说真的,早点了了这一桩事,也好开门接待病人,我这药铺已经十多天没有开张了。”代真似是抱怨着,不满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不及防之下,花满楼口中溢出一声轻吟,很快又止住,他轻笑着偏过头,“有我这一位病人,还有五方这位小病人,难道不够你劳心的么?”

听到自己的名字,原本坐在案前提笔描字的五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钉在代真背影上,宛如蝴蝶翅膀一般的睫羽扑闪了几下。

他悄悄的站起来,踮着脚尖走到代真身旁,捏住她的衣角,满足的笑了。

他以为自己动作隐蔽,屋里两个人都是眼睛不方便的,自然看不到他的行迹。

殊不知,这二人的耳朵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灵敏,他再是放轻手脚,踏在地上的脚步声与衣物摩擦的沙沙生都被人捕捉到。

只是没人说破。

代真跟陆小凤相处的时间久了,好的没学到,促狭的性子倒像了七八成,装作沉思的模样问道,“阿楼啊,我们午时吃什么呢?”

顿了顿,又扭过头向着桌案的方向问道,“五方,你有没有想吃的菜,现在去小楼说一声,还来得及叫人去买。”——五方身体已好了大半,这几日试着开口说话了。

站在她不远处的五方一下子慌了,看看桌案,又看看捏在手中的衣角,急得额上都要冒出汗来。

“嗯?你怎么不说话?”代真脸上的笑容愈发不怀好意,可惜五方站在她的身后,不能洞悉她的坏心眼。

花满楼竟也油中点了一把火,道,“我记得五方很喜欢吃辣菜,不如加一道水煮肉片。”

两人都等着五方的回复。

五方四处看了看,又蹑手蹑脚地走回桌案旁,然后加重步子走了几步才回答,“嗯……水煮肉片……好吃!”

“什么好吃?”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陆小凤的声音,说话间,人已掀了帘子进来,“好吃的要有,但酒也不能少。”

代真道,“你这个家伙,鼻子灵也就算了,怎么耳朵也这么灵光,这样我们想绕过你吃些好的也不成!”

陆小凤得意地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可不是。”

花满楼已完成今日的治疗,这时正把衣衫一件一件的穿好,闻言忍不住笑道,“陆小凤可以错过旁人遗在路边的一块银子,却绝不能错过一壶好酒。”

“银子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和朋友共饮的美酒却是喝一次少一次。”陆小凤道。

“你还真是个神奇的人,总是在我认为你是个混蛋的时候,又冒出几句混蛋说不出的好话。”代真叹着气说道。

“这话不错。”花满楼已穿戴整齐,嘴角含笑,又是那个翩翩佳公子,“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忙了几日,今日总算有一丝空闲时间。”

陆小凤叹了口气,忧愁地放空眼神,道,“这些日子,我看着那些官老爷们审问犯人,看着来来往往运送证据的狱卒,只觉得惹上官司真是天下第一麻烦事,只繁琐的办案流程就能让人累死,也不知道官府那些人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大概这就是……”代真支着下巴,陆小凤的目光被她吸引过来,“银子的力量吧。”

听了这个回答,花满楼蓦地笑了,五方则是迷茫地眨了眨他的大眼睛,陆小凤摇了摇头,道,“那种一言一行都要按照规定来,上级管着下级,察言观色、汲汲营营的日子,就是给我再多的银子,我也过不下去。”

“我倒不讨厌那样的生活,只要想到这些人忙碌终日,赚得几两银钱,是为了养活家中的父母妻儿,就觉得那样千篇一律庸俗无为的面孔,也透出几分暖光。”

代真说得有些怅然,在场四人,只有花满楼一人高堂俱在,家庭美满。气氛一时沉凝,不过也只是几息。

花满楼侧着头,“看”向代真的方向,心中有股异样的冲动,他感情丰沛,常常忧他人之忧,只是现在的他,还不明白这冲动因何而起。

没几天,代真被衙役找上门。

因之前她的宏济堂被人寻衅滋事,又是少有的未使用刘家药材的药堂,审理案件的官员召她去问话。

府衙内,她遇到了金九龄。

略过那些不甚友好的问话,代真如实回答了师爷提出的问题。

这是久违的,让代真感受到“秩序”的地方,她竟然从心里生出几分亲切。

很早之前,她还在二十一世纪生活时,生活中处处遵守这样的“秩序”,小到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大到看病住院……

后来,她游走江湖,与那样有序的普通人的生活隔了一线,加之当时的世道并不太平,汉人如狗豸,她半生都在漂泊,大明定国后,仍有小规模的战争,她虽有足够的武力护卫自身,心灵却不得安定。

而今,在人人畏惧的忙碌的府衙内,代真久违地感受到安宁。她的骨子里是普通的小民,只想按部就班的生活,今天与昨天最大的变化就是买了一斤肉。

然而无论她多么怀念,那样的日子都已回不去,她能做的,是时不时把那些回忆拎出来抖一抖,免得它们化成尘土,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旁边的小吏完成一份口供,请阿婆离开,代真垂下眼,往前走了两步。

小吏鼓着腮帮子吹气,希望这最后一张供纸上的墨迹快快干却,好让他询问下一位证人。

阿婆走路颤颤巍巍,手中提着的拐杖缓慢又沉重地点在地上,在忙碌的后衙犹如滴水入池,无人注意。

代真提着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担忧着阿婆,怕她下脚不稳。

要出门时,阿婆迟缓地抬起左腿,一手扶着门框,昏花的眼睛努力睁大,仍是没能安全踏过去。

她的脚比门坎低了半拃,被绊了一下,她扶着门框的手用力,一条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尽力维持身体平衡,眼看就要后仰摔倒。

幸而一个年轻人动作迅速地接住她。

阿婆靠在年轻人身上,喘了几口气,浑浊的双眼注视着年轻人,充满感激道,“多谢这位大人。”

年轻人扶着她站稳,温和的双目同样注视着老人的眼睛,“老人家小心脚下。”

这平常的一幕未能引起大家的注意,除了方才在自己的证词上签字画押完毕的代真。

她已听出那个年轻人的声音正是不久前被她奚落过的金九龄,想起几日前的一幕,代真心里生出几分歉意。

她觉得金九龄是一个好人,几日前两人不欢而散完全是她自己心理敏感,对旁人的看法太过在意之故。

是她的修炼不到家,既然决定自己把自己看作一个平常人,就不该在乎他人的眼光,而人类天生的好奇心与同情心并不是罪。

代真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普通人,有时候凭着心意不管不顾口无遮拦,事后又可能发觉自己行为不妥而暗暗自省。

月明花满楼9

县衙人潮涌涌,金九龄将老人送走,回头时就对上代真“看”向他的视线,察觉到他的视线,对方还回了他一个浅浅的微笑。

金九龄心中微惊,此处人员混杂,这几日因着查案之故更是三教九流,这个眼盲的药铺老板却好像在这么多人中认出了他。

他又环视一周,心中衡量着若是自己与她处在同一境况下,能否做到她如此举重若轻。金九龄收起了先前将她看作一个美丽女子的想法,这是个和他一般甚至更强于他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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